《白鹿原》是面镜子
从25岁做演出队队长开始,李宣有20年艺术行政的经验。很多困难,在她的回忆里都云淡风轻,“做不好还做不坏了”是她的口头禅。
三年前刚到剧院时,剧院处于“三无状态”,即无编剧,无演员,无观众,而这导致的是“三不信任”,同事之间不信任,下属和院领导不信任,上级领导对陕西人艺不信任。剧院账面结余13500元,往来账务挂账,欠账660万。
当时剧院里已经有两年没开过全院大会,上任后李宣开了一次会,她对大家说,“我要干戏”。新戏用股份制,愿意合伙的,自己投钱入股。李宣想试试,“通过我们的努力,能不能不赔钱。如果证明了陕西的市场不需要话剧,那就别为理想拼搏了。”
作为一个空降的剧院管理人员,李宣也想以这部戏为试金石,看看剧院有多大的专业含量,在一起工作是否团结,还有剧场的服务、票务管理、灯光、音响、舞美的情况。“这是老剧院,只有做事儿才能了解。”但藏在这后面的更大的一个心愿,是她想试试,自己有没有可能“成就戏剧梦想”。
李宣是在剧院长大的孩子。她的父母都是戏剧工作者,儿时每天放学,她都在剧场的最后一排椅子上,等着父母排练完一起回家。她父母当时所在的铁一局文工团已经解散。而当时陕西人艺也是窘迫潦倒,演员外出排戏、讲课,卖茶叶,开舞厅。
第一部戏,在非常窘迫的条件下完成,名叫《欲望都市》,9个股东包揽全部的制作。《白鹿原》中白孝文的扮演者李俊强就是9个人之一。李俊强2008进入剧院,复排过一出戏,新排过一出戏,演了一场,就不了了之。是李宣的到来,让他重新看到了在舞台上演戏的可能性。
第一出戏,为了盈利,李宣甚至在戏里植入广告,“在演出中途抽奖,需要说电话号码就报经销商电话号码。其实挺悲哀的。但你没有存储,没有积累,拿什么讲究呢?”第一部戏盈利了,投资14万,演了36场,挣了24万。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原本有心做戏先观望的人,也陆续回来。
此后,李宣用一部又一部的“做戏”,来收复“人心的失地”。一年后,剧院已经排演了13场小剧场剧目。2016年,剧院有能力带着《你在灯火阑珊处》和《白鹿原》两出大戏进京演出。
但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股冷水突然向她来。
“我是一个比较乐观的人,但这个戏还是让我大哭了两次。”
一部主旋律戏剧,剥开脸谱化、程式化的表演,让观众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本是好事。但涉及党派、特定历史环境下的人物塑造,涉及“性爱”的舞台表现,都受到了部分思想保守的观众和剧评人的质疑。
西安首演后,观众反应热烈,说“这是有史以来看过的最好的剧目”。但争议也开始弥漫。“陕西的舞台上从来没有色情的演出,小剧场搞坏了吧?”“在舞台上脱成那样,这戏太不像话了!”“能不能不要让白嘉轩哭,都解放了哭什么?”
最后,这些情绪都被发泄到李宣一个人身上,因为她是“聘来的院长”。
前一波余温尚未退去,听说《白鹿原》又去北京演出,痛心疾首的文艺批评家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口诛笔伐。李宣觉得委屈,“哪怕我们演臭了,你来骂我都行,但还没演呢。”
此次制作《白鹿原》,胡宗琪在创作的过程中没有受到过多的干预。孟冰也曾表示,文化厅领导和省人艺的领导从一开始态度就十分明朗。
但他们不得不接受几处修改意见,比如有领导认为,小娥和鹿子霖在炕上被窝里动作幅度过大,草垛边小娥勾引白孝文拉扯时间过长,白孝文沉迷性事太露骨,以及鹿兆鹏和白灵假扮夫妻中过于主动等等,要求导演一一修改。
那是李宣第二次哭。看着导演和演员在如家大厅里,重新改戏,“那么大一导演,跟民工似的。”
李俊强说,如果没有李宣在2013年带来的希望,自己也许就带着“惨淡”的心情离职了。但现在,他台上台下,都在揣度:“白孝文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困惑中,到底要什么样的生活?”
正是所有参与者对戏和人的尊重和敬畏,让观众获得了意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