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丽江县城15公里，雪山脚下坐落着“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丽江七大喇嘛寺之一：玉峰寺。寺内名扬天下的树龄高达五、六百年的“万朵山茶”与端坐树下、笑迎八方客的护花老人每天吸引着络绎不绝的游人前来朝香膜拜。寺院里的平安绳上结挂着数不清的白黄两色的哈达，飘飘垂垂。俗念一动，满眼竟是一幅“幸福的黄手帕”的古典温馨的画面。身披红袍的喇嘛笑吟吟地告诉我：“黄色象征尊贵，白色象征纯洁。”在这位年轻僧人的指引下，我默默祷祝，在殿前石阶上依次按顺时针方向转动沉重的、金黄色的转经筒。此起彼伏的隆隆声回荡在山前水畔，像是缓缓铺开一部无字的历史，勾起人无穷的遐想。临别，喇嘛双手合十，将一匹洁白的哈达披在我的肩上。

    驶过山前平坦的干海子，旅游车开始沿着盘山路在蓊郁的林木间逶迤而上。头顶上时隐时现的冰清玉洁的扇形群峰象一位神圣的处女，让人神往的同时，不由感到任何践踏，甚至接近的企图都是对她的圣洁的亵渎。

    的确，海拔仅有区区5596米的玉龙雪山迄今为止还是一座未被人类征服的处女峰。天意使然。

    在4500米高处的索道尽头，仰望着近在咫尺、又远在云端的“扇子陡”主峰，伴随一阵难以自持的感动，泪水突然模糊了我的两眼，情不自禁地双膝跪到在纤尘不染的雪地上。这一刹那，内心深处一个从未开启的地方被一样难以名状的东西豁然洞开了。

    晚上，在丽江城中听完宣老先生的古乐，几名记者拖着连日奔波的疲惫身躯不约而同聚集在于涌先生的“绿雪斋”里，饮着清淡的香茶，耳边缭绕着如云如雾、亦近亦远的丝竹之音，听于涌娓娓道来。

    “我在台湾学的是化工，后拜在李霖灿先生门下，什么都学过，惟独没学自己后来做的石雕。确切说做石雕是我在工厂作坊里看来的。”于先生说着推过一只自己制作的圆墩墩的石茶壶，“这把壶我有意保留了它古拙的外形，同时在拐弯处加大角度，突出一种张力感。用简单的形式表达丰富的内涵，这也是我生活中的信条。说起来有趣得很，现在我改做民俗保护完全是一种不期然而然的结果。当初来丽江是受了北京几位前辈的嘱托，下来争取多做几件作品。但一段时间过后，身上的钱花光了，雕塑做不下去，便四处乱转，偶然发现了很多被当地人随意丢掉的民俗旧器。一件一件地收集起来，竟一发不可收，慢慢成为现在一座民俗旧器私人博物馆的样子。”

    于先生把他的“百宝箱”——一只破旧的、毫不起眼的行李箱——打开在众人面前。“这几张是从民间购来的毁于清末的护国寺的壁画照片。这些手稿是我从老乡家厕所的手纸堆里翻找出来的，全是丽江县文化馆的和在瑞老人六十年代初实地踏勘大定寺作的笔记，显然在当时老先生对如何拯救丽江文物已经有了一整套通盘打算，只是到后来赶上一个特殊的年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包括大定寺在内的一大批文物古迹夷为平地……”质地粗糙、缺角泛黄、并有多处洇迹的“丽江县文化馆公用笺纸”上是和老先生工工整整的手迹、素描临摹与一串串长长的测量数据，更令人怃然心动的是文字描述中这样一段话：“……建议政府拨款一万元作修缮大定寺之初步费用……”“想一想，那是1961年啊，一万元能救下好多东西啊……”于涌颤抖的手指指住这段文字，止不住地扼腕叹息。

    时针已经指向夜里一点，我们不得不起身告辞了。门口石桥上执手相别，我迟疑着问出一个一晚上都觉得不便启齿的问题：“于先生，您现在从事的民俗保护工作是以牺牲个人的艺术创造为代价的，对此是否感到过遗憾？”立在桥头，满天星光下于涌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没有，从来没有！”他斩钉截铁地答道。

    走在夜深人静的小巷里，两旁流水淙淙，宛如一把古琴上奏出的绵长悠远、自古而然的无言歌。泪水再次注满我的眼中。我知道，从大理一路带来的困惑与疑问终于在玉龙雪山上，在于涌蛰居的“绿雪斋”里找到了答案。因了雪山的雄奇神圣，因了宣科、于涌们的执著坚韧，没有理由怀疑，“人类不堪失去的东西”在丽江，会如同绵延不绝的纳西古乐，代代相承，直至永远。

    中国网 2002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