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生与死是人生的起点与终点，起点让人期待、欢喜，终点却让人逃避、悲痛；迎接生命的职业被歌颂为“白衣天使”，为生命送行的职业很多时候却让人敬而远之。12月27日，中国网记者前往“全国首届遗体火化师职业技能竞赛”总决赛现场，近距离了解为生命送行的一群可爱的人——遗体火化师。
中国网报道（记者 李虹霖）12月27日下午，记者打车说去“殡仪馆”，的哥撇了撇嘴，显得很不情愿。到达目的地后，没等记者站稳，的哥就一脚油门火速离去，不愿多留。而“全国首届遗体火化师职业技能竞赛”总决赛实操考核就在这个常人讳莫如深的殡仪馆中进行，而这里的火化间也是遗体火化师长期工作并再熟悉不过的“办公室”。
“全国首届遗体火化师职业技能竞赛”是什么？
记者了解到，本次竞赛是由民政部人事司、中国就业培训技术指导中心、中国职工技术协会办公室主办，民政部职业技能鉴定指导中心、北京社会管理职业学院承办，旨在展示遗体火化师职业人才的风采，激发遗体火化师职业技能人员热情，培养、发现、激励人才，加深社会对遗体火化师职业的认识和理解。
主办方告诉记者，获得决赛第1名并符合“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奖励条件的选手会按程序申报“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决赛前3名的选手，经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核准后授予“全国技术能手”荣誉称号，并直接晋升技师职业资格；已具有技师职业资格的，可晋升高级技师职业资格。获得决赛4-15名的选手，可直接晋升高级技能职业资格；已具有高级技能职业资格的，可晋升技师职业资格。
经选拔，共有来自全国27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54名选手参加了全国决赛，经过激烈角逐，19名选手进入总决赛。
竞赛比什么？
9名不参加总决赛省份推荐的裁判员和专家组共同组成了总决赛裁判组。据他们介绍，总决赛竞赛内容以技能操作的形式为主，辅以口述、笔答。具体内容包含：火化准备、遗体入炉、遗体火化、骨灰处理、火化设备保养与维护、培训指导和业务管理等方面。
由于担心影响选手发挥，主办方不允许对还未进行实操考核的选手进行采访，记者先前往比赛用地——火化间观看比赛，了解遗体火化师到底要做什么、赛什么。
通过观察各位选手的实操，记者了解到，虽然高档火化炉已无需再打开炉门翻动遗体，但也不是将遗体入炉再等待出骨灰这么简单，遗体入炉后对火化机的一系列操作和控制才是难点所在。要在减少油耗、用电、用时的同时，让遗体充分燃烧至尽，减少有害气体排放，是一个需要大量经验的技术活。而遗体的体型、年龄、骨骼、健康程度等差异因素，都会影响火化进程，如体型较大将会延长火化时间，而含水量过高则会影响炉温。
记者看到，在遗体入炉后，选手不断调试火化炉的各种操作按键和阀门，时刻观察炉膛温度、遗体燃烧工况、负压、烟气工况，根据状况随时调整。由于我国不同地区使用的火化机型略有差异，部分京外选手还会偶尔查阅考场为选手准备的《BH-YTB火化机操作规程》，以免操作不当。记者也随手翻阅了这本“天书”，看到单是随葬品火化就有14个步骤；而“常见故障排除”中，列举了如炉温过低、燃烧器火焰弱小、排烟不畅等14个常见问题，给出的排除方法也有2-5个不等。裁判介绍，选手要拿高分，必须流程规范、操作合理、控制到位，并且节能、减排，这大多需要有上万个遗体的火化经验。
值得注意的是，每个在火化间的人必须佩戴口罩，以防吸入随时产生的粉尘和有害气体，但记者还是能闻到火化中产生的特殊气味。而每个选手火化遗体的时间在四十分钟到一个半小时不等，期间不能离开火化间。
遗体火化、冷却完毕后，火化师将骨灰捡入骨灰盒，剩下的残渣则用残物收集器吸走。吸尘期间，裁判会查验骨灰盒，如发现未充分燃烧的部分将予以扣分。
遗体火化师的日常
随着越来越多的选手结束考核进入到休息区，记者也将好奇从火化技能转移到选手本身。在休息区，记者的目光落在了03号选手身上，年纪看上去二十八九的样子，一笑两个眼睛就弯成两条缝儿，特别活跃地和工作人员聊着天，一改考试时沉稳、严肃的样子，询问后得知他是来自北京市八宝山殡仪馆的王元元。出乎意料的是，他今年37岁，已经做了15年遗体火化师，多位已故国家领导人是由他进行火化的。
同带着眼镜、长着娃娃脸的王元元聊天，就像听他说单口相声，天南海北，历史今朝，无所不包，记者很难将他与遗体火化师这一职业联系在一起。问到他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职业，他答说军人转业不知道做什么，想自己胆儿也大，看看八宝山招不招人。本来考虑做遗体整容师，为遗体化妆、防腐，谁想老爸不同意，说遗体整容师需要经常跟家属沟通妆容，可王元元你这么“贫嘴”，不适合跟逝者家属打交道。“活人才难伺候”，王元元笑说。
据王元元介绍，目前八宝山殡仪馆有16个火化师，15台火化机，他是火化班班长，按年龄排，排老三，大家都叫他“三哥”。火化班的这16个兄弟包揽了所有火化任务，每天大约要火化六七十具遗体，一年下来2.3万左右。他们的上下班时间是6:00-15:45，但工作通常在下午1点左右就基本完成。他们会轮流值夜班，打扫卫生、接收遗体，一周可以休息两天半。记者问王元元他的工资是不是符合工作量，他表示近几年是符合的，较为满意。
虽然早上上班太早，不能送读小学三年级的儿子上学，却可以准时天天接儿子放学，这点让王元元很自豪。被问到家庭问题，王元元说这个工作不太好找对象，即使女方不介意，女方家人也可能因为觉得晦气而阻挠，像他的很多同事都是内部解决，他也是一样，妻子是八宝山殡仪馆的殡葬服务人员。被问到是否有女火化师，他说这个有，但很少，毕竟要考虑到女性的身体和家庭。
记者好奇在日常工作中，王元元是否遇到过麻烦，王元元答说，有些时候，遗体棺椁里的随葬品，如收音机电池、酒壶、子弹等，以及遗体里有心脏起搏装置，在火化时800℃以上的炉温会使这些危险品发生爆炸，对火化师是安全威胁，需要特别注意将火化机封闭好。还有家属期待从长期信佛的逝者身上得到舍利，王元元无奈表示，“从业十几年，压根儿没见过舍利”。
在被问到工作是否给生活带来不便时，王元元说，现在人们受教育程度也越来越高，观念也在不断改变，大多年轻人对殡葬行业的好奇多过忌讳，在儿子要交给学校的各种表格中，父母单位一栏也可以坦荡地写上“殡仪馆”几个字，而不用像老一辈人怕遭排挤谎称“民政局”。但是依旧有太多人对殡葬行业心存偏见，不是短时间可以改变的，“希望通过一代或几代人的努力，能够改变殡葬从业者的社会形象，提高社会地位。”——说这句话时，王元元变得很郑重。
记者随即提到之前亲人去世，遇到了殡葬人员向亲人家属要“喜钱”的情况。王元元说，这就要殡葬从业者提升自身素质，“自身素质上去了，才能得到别人尊重”。王元元说，他入行的时候，还是中专学历，之后才补考了大专、本科；但从前年开始，有大学本科毕业生受聘，在他看来，殡葬从业者素质已经越来越高。
遗体火化师“众生相”
在与王元元交流的时间里，天色渐晚，已经有不少考核完毕的选手陆续走进休息室。每回来一个选手，休息室里的其他选手们就会齐声为他鼓掌叫好，像不成文规定一样，欢迎他考完凯旋。这种“欢迎仪式”后，这些遗体火化师就像学生考试后交流答案一样，开始询问彼此火化机的火化状况，“你几号炉？”，“你的冒了几次烟？”，“我看考官问你，你答得滔滔不绝啊”……大家七嘴八舌，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开起玩笑，和平日里在殡仪馆看到的景象大相径庭。“您好”、“欢迎”、“再见”、“请留步”，这些最基本的礼貌用语在殡仪工作时是明文禁止使用的，而笑容更是一项禁忌。而此时记者眼前的画面相当生动，说是“欢乐与祥和的气氛”不为过，说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也不为过。
王元元对记者说，能进入总决赛，这19个人都算是精英。他指向一个穿黄色羽绒服的选手说，这个牡丹江的小伙儿，是个全才，考了一堆和机械有关的证，比如电梯安装、维修证，竟然还有会计证；这次考试笔试我才82分，他考了能有九十五六。王元元又指向另外一个个头不高的选手，说这人也不是一般人，他是四川赛区选上来的，前几天到北京时，还不知道有问答题可以背一背，我就给了他一份，结果这家伙一晚上全背下来了，我背了整整一星期。王元元还说，选手里还有个人，这里所有火化机的电脑程序，都是他写的，他要改火化机设置都是分分钟的事儿。而其他选手也跟记者透露，王元元更是多才多艺，不仅吹、拉、弹、唱都可以来一手，还会打快板、演讲，更爱变魔术。
记者了解到，这19个选手中，最年长的是1964年生人，最年轻的1991年生人，年龄的差异并没有阻挡他们同彼此畅谈的欲望。问起选手们这次竞赛的收获，选手们都反映“竞赛是一件好事”。王元元提到的牡丹江小伙儿——牡丹江市第一殡仪馆的贺庆春说，各个地方的殡葬从业者需要交流、进步，有问题大家帮忙出主意，能结交这么多的同业朋友，这是最大的收获。
遗体火化师眼中的“生”与“死”
记者对选手们的采访当中，在是否迷信这一题上，记者得到了不同的答案。有些选手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有些选手则说还是会买串珠子避避邪。但在有一个问题上，所有选手的回答都非常相似，这个问题就是“看多了死亡，你如何看待生死？”
“珍惜”是选手们回答时使用的高频词。在选手们的理解中，“珍惜、活好每一天”才是真理，拥有再多，在离世的刹那也全部失去。来自北京市东郊殡仪馆的康朝说，曾经要火化一个一岁半的孩子，父母撕心裂肺，而当时自己的孩子也恰好这么大，不由得一阵鼻酸。贺庆春也说，生、老、病、死，人人都会经历，他认为他的工作是在“见证世上最公平的一件事”。
记者随即想到汪峰的《存在》：“多少人走着，却困在原地；多少人活着，却如同死去……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沦为何物……我该如何存在？”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在和这些每日与“死”打交道的遗体火化师交谈后，记者也有种感悟：不知死，焉知生。“死”是永远避不开的课题，了解死亡，了解自己希望以何种方式死亡，也许能够更明了“我该如何存在”。
后记：由于比赛从下午1点进行到晚8点还没有结束，记者要跨越北京的九个环回家，并没有等到比赛结束。临走前和所有在休息室的选手们道别，没成想选手们也给了记者掌声，心里暖暖的。怕记者不好从殡仪馆打车，康朝特意将记者送到朝阳大悦城地铁站，特此感谢。第二天收到民政部通知，获奖名单已公布，王元元获得了特等奖第二名，真心恭喜他。祝福所有可爱的火化师们幸福、快乐地活好每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