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宫崎“八纮一宇塔”纪实
2004年的金秋十月，笔者应邀访问太平洋之滨的历史名城宫崎，考察其了境内“八纮一宇塔”。1964年日本举办第18届奥运会，天皇亲临该塔正面塔基，点燃奥运圣火并由此点传递到东京。而今40年过去，塔的“幸运”及其诸多故事，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广泛的关注。
宫崎境内有传说的“天孙”降临之地高千穗，被视为天皇故乡，现已成为日本观光胜地。该塔位于市北“县立和平公园”之内，高36.4米，是修建时日本及亚洲的最高建筑；塔为方形，以矛和盾的图形曲线为轮廓线条；正面是天皇之弟“秩父宫”题写“八纮一宇”四字，四壁浮雕有“天孙降临”、“神武东征”、“民族协和”、“万世一系”等图样；刻录于塔的背面文字即“大日本国势纪”，骄傲地描述了天皇纪年2600年以来日本对外用兵及其所侵犯的地区。
该塔修建于1940年，其时侵华战争陷于僵局又值太平洋战争前夜，为动员国民投入战争，扩张殖民主义的“大东亚共荣圈”，日本在国内与海外战场大规模庆祝神话的神武天皇登基2600年。于是，在所谓“万世一系”的天皇故乡宫崎，修建了“皇军陆军发祥纪念塔”、“皇军海军发祥纪念塔”等一大批塔式建筑物，而以“八纮一宇塔”为主体建筑。
该塔全力夸示天皇之神圣、“皇军”之武勇、“皇民”之驯服，以及“皇国”历代殖民版图之广阔，实为罕见的美化战争、鼓吹扩张的标志性建筑。塔本来是一种古老的、用以埋藏舍利或佛经的建筑形式，看惯了宣示宗教和平意义之塔的人们，自然要对该塔由虚夸寓意、突兀造型、古怪线条所构成的标语口号式的浅薄意境感到困惑。
尤值得注意的是，为突出主题，塔身石料建材只用宫崎境内的石头，以标识天皇的主体地位；塔基则使用从中国大陆及殖民地朝鲜、台湾等地掠夺的石材垒砌，以表示四方顺从、共同奉戴天皇。从海外掠夺的石材共372块，其中从中国大陆掠夺196、台湾42计238块，占海外掠石总数之64%；朝鲜半岛殖民地123块、库页岛1块。其他还有日本侨民所集的加拿大、美国、德国、秘鲁、菲律宾、新加坡等9块，“友好”的法西斯德国也有1块，等等。
经同行日本朋友指点，笔者辨识出了被挤压于沉重塔身、历经沧桑岁月而仍然散发出奇异光泽的各地宝石。它们或由日军掠自特别地区、有材质色彩倶为少见的天然大理石、玉石或金矿石等石材；或是日军直接破坏占领地原有建筑物，劫掠其中珍贵的、具有特殊意义的石头构件，如拆卸南京明故宫、长城、汉口黄鹤楼、上海市政府厅舍等名胜遗迹的石件，嵌入塔基。
其中一块拆卸于南京中山陵的刻有麒麟浮雕的大理石，据专家研究其艺术价值可划入中国国家级文物档次。另一块掠自内蒙地区某家族的科举纪功碑，亦为少见的精美石刻，竟被砸断取用中段雕花部分，嵌入塔的基部。还有掠自长城的大量砖块，被刻字后嵌入塔周边花圃或假山的础石之中。
这些石材都镌刻了掠夺或捐献者的名字，如“万里长城多田部队”、“南京中山陵”、“中支派遣军”、“武汉中支冈村部队”、“朝鲜总督府”等。这些掠夺部队的镌刻，本为标记武功战绩，却留下了掠夺的罪责记录，真是历史的反讽。
鉴于宫崎境内建筑的战争性质，盟军在战后曾下命令归还掠夺性文物，又下令抹去的该塔的“八纮一宇”题字、拆除塔上的武士偶像。但数十年过去，归还掠夺文物的命令一直未被执行，一度被抹掉的“八纮一宇”四字以及武士偶佣，又借助上述奥运会的宣传机遇，于1965年为日本地方政府恢复。
为什么要恢复？当局在塔的旁边放置了一块“由来碑”。上面竟然将众所周知的、表述了征服四海目标的“八纮一宇”战前口号，解释为“与世界人民如同一家”；又编造谎言，说建塔用石是“从友好诸国寄送过来的”，对照石材上清楚的“武汉中支冈村部队”、“朝鲜总督府”等题刻，真是不可思议。
一座战争之塔，竟被选为奥运圣火的点火与传递起点，并由政府当局出面歪曲历史写出碑文，经历了二战浩劫的人们自然要感到困惑甚至愤怒。当地人士曾组织多种反对团体，提出有公开的批判与建议：第一、重新改写“由来碑”以宣示国际和平原则；第二、返还以战争手段掠夺的文物、赔偿被掠国家的文化损失；第三，有效保存文物并加以公正介绍，使之发挥同各国人民之和解交流作用。
他们还组织“‘和平之塔’史实考查会”，查阅档案资料，拍摄照片，登录每一块石头；又发表文章，出版书籍，揭露史实真相；或直接为游客作真实的导游，驳斥新军国主义势力的歪曲解释，以变“战争之塔”为“和平之塔”等等，坚持不懈作了多方位工作。
这些坚持公正与和平立场的日本人士，令人肃然起敬。但笔者得知，参与上述工作的多是体验过战争历史的高龄人士，战后出生者甚少参与。据日本学者统计，每年来此地修学观光学生在10万以上，面对这座战争之塔，年轻一代究竟接受了什么信息，再由此联想日本的政治前景，着实令人担忧。
正如日本和平人士指出，“八纮一宇塔”是岛国颇有代表性、却不是唯一的战争遗产景点。人们应该关注它的天皇制军国主义侵略性质的典型表现，它所涉及战争文化遗产的所有权归属问题，理应按照联合国以及国际法加以公正解决；还应该采取有效的保护措施，切实保障被掠夺文物不再流失毁损。
笔者怀抱沉重的心情飞离宫崎，俯瞰机窗外的岛国风光。一座战争之塔，没有批判亦不作反省，即被恢复战时原样，矗立在太平洋之滨。当人们站在塔前，遥望海天景色，或许能够辨析，当年大陆和大洋深处的隆隆炮声，尚在日夜起伏的波涛之上依稀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