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布斯的政治思想

托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1588—1679）可谓是政治思想史上继马基雅维里之后的又一个重量级人物，他们一同被视为西方近代政治思想的创始人。从1640到1651年，霍布斯完成了一系列政治哲学著作，其中最为著名的 就是《利维坦》。

古往今来，政治思想往往是围绕以下几个问题而展开的：国家是如何建立起来的？权威是怎么产生的？政权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获得其合法性的？在考察这些问题的时候，霍布斯引入了如下的重要概念：自然状态（ state of nature）。所谓自然状态，就是人们所设想的，在人们结成政治关系、进入政治状态之前人类所处的状态；自然法（natural law）则是理性铭刻在人们心灵当中的法则，所有的人通过内在的理性就能够对之加以认识。自然权利(natural right，也即“天赋人权”) 指的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本然地就具有的权利，如保存生命、拥有财产的权利等等，任何个人或者任何权威都无权予以剥夺。最后一个重要概念就是契约（contract），是指人们为了建立国家，集结在一起达成的协定。这些概念尽管有其传统根源，但是直到霍布斯这里，它们才获得了其近代形式，并开始被几乎所有近代政治思想家所普遍采用。对这些概念的分析，既是了解霍布斯政治思想的一串钥匙，同时也是把握近代政治思想发展脉络的关键所在。

通过如上几个重要的概念，霍布斯将他的政治思想清晰地展现在了我们眼前。也许是内战前后各种势力的相互倾轧和人们的互相残杀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霍布斯对人性幽暗的一面有着深入的洞察和体验。在他看来，自我保全是人最基本的欲求，因而横死于他人之手就是人心深处最深刻的恐惧，也是支配着人们种种行为的最根本的驱动力。

霍布斯认为，人是生而平等的，享有同等的自然权利，人人都有权占有一切有利于自我保存之物，采取一切有利于自我保存的措施。这些权利乃是由自然法向人们加以昭示并给予保障的。每个人都竭尽所能以保存自己的生命，最大限度地扩大自己的财产。而人就其本性来说，乃是虚荣自负、自私自利而又欲壑难填，因此每个人都有可能对别人造成侵害。霍布斯认为，自然状态中人对人，就像是狼对狼一样。所有人都处于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状态。昔日的强者，只要经历一次失败，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过眼云烟。没有任何人的生命和财产能够得到丝毫的保障，所有人都笼罩在对于暴死于他人之手的恐惧之中。霍布斯用冷峻的词汇描述道，处于自然状态中的人们“孤独无依，贫困潦倒，污秽不堪，野蛮不化，生命短暂易逝。”这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状态，霍布斯通过对自然状态的描述仿佛把我们带到了一个令人极度绝望的境地：人的本性仿佛使自己走向了万劫不复的地狱深渊。

然而，恰恰在这最黑暗的时刻，霍布斯用理性的火柴点燃了一把希望的火炬，使人类得以绝处逢生，走向光明。理性使得“人人都把死于暴力作为自然中的至恶，努力予以避免”。正是出于暴死于他人之手的恐惧，使人类产生了最初的、也最为强烈的欲求：保全自己生命的欲求。这种欲求，迫使人类力图寻求建立某种秩序，以摆脱这阴森恐怖的战争状态。并且引出了自然法的第一条戒律：只要有获得和平的希望，就应当力求和平。

为了寻求和平，实现自我保全的愿望，人们同意订立一份契约，由此进入一个可以使人身和财富都更加有保障的政治共同体。在这份契约中，每个人都放弃自己在自然状态下所拥有的一切权利，将之托付给霍布斯称之为主权者的某一个人或团体，从而建立一个政治社会并成为其中的成员。霍布斯强调指出，主权者并非契约的任何一方，而是集所有人的权利、意志于一身的绝对的权威。国家就这样被建立起来了。在霍布斯看来，国家的建立乃是结束自然状态的唯一途径。而建立国家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寻求和平与保障。

也许在霍布斯看来，任何专断权威的统治都要好过没有权威的无政府状态，而任何权威一旦受到种种限制，也就无法成其为真正的权威。因而他主张，主权者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此项权力乃是绝对的、无限的，不可分割也不能转让。它高于“人们所能想象到的一切价值和一切意义”。霍布斯强调，主权者不是签订契约的任何一方，契约对他不具丝毫约束力。非但如此，由于人性是邪恶的，如果“没有对某种强制力量的畏惧，一纸契约就太软弱无力了，绝不足以制约人们的野心、贪婪、愤怒和其他种种激情。” 与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中一样，霍布斯在其政治哲学巨著《利维坦》中同样热切呼吁强大君主、强大权威的出现。利维坦（Leviathan）是《圣经》中所描述的一种力大无比的巨兽，霍布斯以此来象征拥有无限权威的主权者。他相信，只有存在一个绝对的权威，能够对任何不履行契约者予以惩罚，使人们心存恐惧，才能指望契约得以履行，也才能实现订立契约、建立国家的初衷。霍布斯坚定地指出：“不带剑的契约不过是一纸空文，它毫无力量去保障任何人的安全。”这样，霍布斯由人人生而平等、享有同样的自然权利的自由主义的前提出发，得出了有利于集权专制的政府权威的结论。

在西方政治学说史中，没有谁比霍布斯对国家主权给予更加绝对的肯定了。霍布斯对于政治权威的推崇，甚至超过了马基雅维里。马基雅维里只是认为政治与宗教及道德观念应该相互分离。而霍布斯则主张，政治理应凌驾于一切宗教及道德之上。“个人的最高义务即在安守其职责，作国家的好公民。”因为，“人所有的一切价值，一切精神的实在只能经由国家而有之。”

霍布斯是西方政治思想史上理论建构最为严密的思想家之一。既因其宣扬平等、自由而被尊为自由主义的开山鼻祖，同时又因其强调主权者的绝对权威而被视作绝对国家主义的奠基人。他在方法论上为政治哲学开辟了一条新路，实现了政治哲学与近代科学的第一次完美的结合。无论是后来的洛克、莱布尼茨，还是休谟、康德都曾经从他的开创性研究中汲取营养。

霍布斯仿佛找到了人类政治生活中的“阿基米德点”，采用分析演绎的方法，经过层层推理，确立了其思想体系和政治原则，开创了政治理性主义的新时代。如果说马基雅维里把我们带到了现代政治思想的门槛上，霍布斯则真正引领我们迈入了它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