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也是一种哲学，一种宗教。这是弗洛姆的一个奇特观点。奇特，但却不奇怪，因为他并非武断，而是用事实和道理来说明的。

自人类产生以来，人利用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在加速的增长着，但时至今日，仍然无法克服自身的限度：世事无限，但人的生命有限；人的需求和欲望无限，但能力却有限；宇宙无限，但人的活动空间却有限。人意识到有限与无限这对矛盾，是人类的进步，也是人类的痛苦。人类在和自然斗争的过程中，时时刻刻都在和自身的局限性作着斗争，在这种有限与无限的矛盾中挣扎着，痛苦着，思考着。中外许多美丽的神话、童话，无不反映和寄托了人类突破自身局限性的愿望和追求。宗教和哲学，则是从比较实际的角度，反映人类的生存状况、生存条件，思考人生的意义、宇宙的奥秘，探寻人类突破自身限度的方法和途径。

梁漱溟讲，宗教的真根据是在出世，出世间者，世界之所依托。世间有限也，而托于无限，世间有对（相对）也，而托于无对（绝对）；世间生灭也，而托于不生灭。可见，宗教确实是人类对有限与无限这对矛盾认识和感悟的产物。但是，宗教并不能给人类指引突破自身限度的途径，仅在一定程度上减轻那些在有限与无限的矛盾漩涡中饱受折磨的人的烦恼与痛苦。

哲学真正让人们意识到人类面临的这种有限与无限之间的矛盾，并力图正确地理解和阐述这种矛盾，寻求解决矛盾的方法与途径。但是，哲学也有自己的难处：如何在科学与宗教之间找准位置，站稳脚跟？迄今为止，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哲学。

说疯狂也是一种哲学，一种宗教，是说—些人的疯狂行为。乖舛举止，归根结底，也逃脱不了有限与无限这对矛盾的影响，他们以最荒谬的方式来挑战人的自身限度，表现了一种极端愚蠢的世界观和极端狂妄、极端自私的人生观。疯狂哲学，既不像我们通常讲的哲学那样理性地认识人无法超越的自身限度，也不像通常讲的宗教那样通过麻醉自己逃避现实无法排解的矛盾。而是愚蠢地，固执地以为自己能够超越人的自身限度，为达此目的，即使牺牲千万人的性命，毁灭无数的社会财富，也在所不惜。

费洛姆认为，疯狂哲学的根源是权力的膨胀。他列举了加缪的戏剧《卡利古拉》中的罗马皇帝卡利古拉发疯的故事来说明这点。当卡利古拉当了皇帝，发现自己权力无限，用不着受一般人生存条件的制约，因而，明目张胆地勾引朋友们的妻子，随心所欲地杀人取乐。当杀人已无法使他满足之后，他进而想要月亮，想长生不老。而这种超越人类存在条件的欲望最后将卡利古拉逼上绝路，他发疯了。一般人，虽然也常常为有限与无限的矛盾而烦恼、而痛苦，但大多会从实际出发，把解决矛盾的目标定在争取有较高质量的生活、增强体质、延长寿命等问题上，一般不会侈想长生不老，也不会奢望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摆在室内供自己欣赏。惟独那些感觉到自己权力无限，可以为所欲为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妄想，并因此而走火入魔。古今中外，不乏这样的人和事。不仅卡利古拉追求长生不老，秦始皇也到处寻找长生不老药；不仅卡利古拉想要天上的月亮，希特勒也妄想把地球玩于股掌之中。从当前猖狂的单边主义之中，也不难发现卡利古拉之流疯狂的幽灵。

弗洛姆指出，权力不仅可能使那些大人物疯狂，也会使极普通的人不近人情。善良的百姓常常不理解那些腐败分子疯狂敛财的行为。他们不明白，一个人能吃多少？能穿多少？能用多少？国家和人民给予的尽可以满足其正常的需要。况且，金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什么要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贪去占？但不幸的是，疯狂敛财、为财而亡的贪官有的是：胡长青、成克杰，还有不久前被处决的王怀忠，以及那些虽然没有他们位高权重但一样疯狂贪污腐败的人物。是什么促使他们发疯了呢？根本的原因还是权力的膨胀。当一个官员能够运用手中的权力攫取金钱、渔猎美色而又无人制约，也不必担心受惩罚时，他何乐而不为呢？看来，要铲除疯狂哲学滋生的土壤，预防掌握权力的人走向疯狂，就必须有效地制衡和监督权力的行使，防止权力成为毒化人的心灵、祸害社会的腐蚀剂。庆幸的是，这点已成为全社会的共识，对权力的制衡和监督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作者单位：陕西省渭南市委党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