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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中行留给我们的启示 刘景录  
 

张中行老人走了,现在文化界的人们正在悼念他。

大约是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一位可称为忘年交的年轻人将他刚刚读完的《负暄琐话》特意给我送来,可能是怕我不在意,又特意嘱咐一句:“很值得读!”我听了他的话,放下手头的事,立即展卷浏览,待看到三、四篇后,就放不下了,记得是一口气读完的。作者说他这本随笔“就主观愿望说却是当作诗和史写的。”书中记述了20世纪上半叶若干位大师级学者治学和为人的风范,还有一些老北大、老北京的旧事,叙事之平实,情趣之高雅,评骘之机智,笔锋之灵秀,实为多年来之仅见,确有“史”和“诗”的价值。加之听人说,他就是“余永泽”的原型,所以张中行这个名字就深深地印在脑海中。当然,我清楚“余永泽”是出于某种需要虚构的,因此丝毫没有影响我对这位老者的尊重。从那之后,在书店里只要遇见他的书,我一定买回来,大约积攒了六、七本,读了其中的大部分。 在张老先生的《写真集》一书的封面上印有两行手书恭楷毛笔字:“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显然,这是借杜诗表达自己的谦抑之情,但同时也说明老先生“已有文章惊海内”,甚至“惊海外”了。著名记者唐师曾在一篇文章中说,“前年我经香港赴美探亲,后绕道回京。沿途意外发现,但凡能读中国字的,不问肤色发质五官布局,没有不读张中行的。” 先生在年近八旬时“暴得大名”,被有些人称为“文坛老旋风”。对此,我们感到庆幸,一位国宝级的学者和作家终于没有被埋没,出现在文坛上,为当代中国文化增添一些新内容;同时,我们也不无遗憾,由于历史没有提供应有的条件,他出现在文化视野的时间实在太晚了些,否则他会贡献得更多。我曾和一位同事谈到这点,他半开玩笑地说:宋代梁灏82岁中状元,成为历史佳话,张老先生成名时还不到80,不算晚!我当即从书架上拿下《蒙学辑要》一书,请他看《三字经》的一条注解:“梁灏中状元时尚年轻,八十二岁中状元之说实属子虚乌有。”看罢我们同时哈哈大笑。历史上的梁灏二十几岁中状元,之后在朝廷和地方为官十多年,英年早逝,享年只有41岁。梁灏的例证无法为张中行的历史的遗憾解嘲。

实际说来,张中行现象不是孤例,改革开放之后,还有启功、金克木、季羡林等若干位学者皆在耄耋之年才显现其真正价值。有人曾经感慨:20世纪上半叶,我们的文化史上出现过若干位值得中国人骄傲的学贯中西的大学者,如陈寅恪、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钱穆等人;而20世纪下半叶就再没有同一“量级”的学者出现。是中国人智商退化了吗?当然不是。设想,如果学术环境和气氛能够宽松的话,张中行等老人也许在四五十年前就已成名,其中总会有人赶上王国维等人的“量级”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近二十多年来,我们的学术禁忌减少了许多,学术天地开阔了许多,学术成果渐渐多起来,初步显示出繁荣的苗头。但从一个和谐社会和现代社会的标准要求,现在还差得很远。没有繁荣文化的和谐社会是难以想像的,而没有以各种类型的学者为代表的精英文化,文化的繁荣就没有依归和灵魂。近几年来,我们提出公民道德建设的任务,特别是党的十六大提出弘扬和培育民族精神,而要做到这些必须深入开展人文科学研究,在国民教育和全民教育中强化人文精神教育,使我们的后代不仅懂得科学技术,还要懂得真善美,成为知识丰富、情操高尚、素养深厚、人格健全的人。为此目的,我们必须特别重视建立高水平的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队伍,培养出一批类似上面说到的重量级的人文学科学者。

谈论张中行,还不能不提到他作为学者的人格魅力。季羡林曾用八个字评价他:“学富五车,腹笥丰盈”,读过张先生著作的人大概对此不会有大的异议。季先生还用了“高人、逸人、至人、超人”等字眼来形容他的这位老友,因为其标准难以确切定义,所以不好断言是或否;但张中行其人的私德大醇而小疵,摆脱了许多庸俗趣味,是可以肯定的。有人问他的养生之道,他回答说:“我没有什么养生秘诀。要说有的话,就是我这一辈子,一不想做官,二不想发财,只是一门心思读书做学问。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从我们知道的情形看,他没有自夸其德。没有这个精神,想作学问也是骗己又骗人。 好几篇文章都谈到他的一身布衣、布鞋,有时以一块烤白薯当一餐的简朴生活。他家住在德外某小区,一小套三居室的单元房,没有装修,而且是1994年,他85岁才分给他的。对照当前学术界的一些腐败现象,诸如争权夺利,跑官要官,鼠窃狗偷,邀名弃实等等非正常作为,就更显出张中行的价值。在这样的典型目前,应该有人惭愧和自责。

在《顺生论》一书中,张先生讲到他上个世纪30年代初,受当时风气影响钻过几年故纸堆,经、史、子、集都曾广泛涉猎;到大学毕业前夕,兴趣突然转到探究人生意义即“人生哲学”上来,这时他把眼光又投向西方,培根、休谟、康德、罗素、边沁等等都进入了他的研究视野。据他自己说,他的“人生哲学”的探究方向终其一生没有再变,所以他以思想家自许。根据这些情况,许多人说张先生学兼中西,显然是有根据的。不过,就我读过的他的著作来看,他的专长还应该说是在“国学”方面。我曾把他的《禅外说禅》从头到尾仔细读过一遍,他学识的博雅、思维的细密,特别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修辞立其诚”〔《易经》语〕的治学态度令我深为叹服和感动。他的思考对象主要是中国人和中国社会,他的价值信念,他的思维方式,他的审美情趣主要来自中国传统文化。我当然承认西学对他的影响,但作为学者类型,他仍然是中国型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塑造出来的,和胡适一类的学者有所不同。美国的一位钻研东亚文化的黑人学生说:张中行的书“透着中国文人几千年的高贵气质和文化传统”〔转引自唐师曾的文章〕。如果上述判断是对的,那么我们就可以说张中行的出现证明了传统文化的价值。就是陈独秀、鲁迅一类的历史人物,他们的爱国情愫和饱满的人格也是中国传统文化塑造的。因此我们必须理性地对待我们民族传统的精神文化。我们要构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新的道德体系,我们要弘扬和培育我们的民族精神,这一切都只能建立在传统的地基之上。我们从来没有说传统文化百分之百优秀,根据现代社会的要求一定要扬弃一些必须扬弃的东西,但其核心精神是超越时代的,中国文化绵延数千年不断而依然保持其生命力就是证明。如自强不息的从道精神,厚德载物的博大襟怀,贵和尚中的和谐理想,崇德重义的价值信念等,今天仍然是鼓舞我们自尊自强,建设现代社会的精神力量。如著名国学大家钱穆先生所说,我们对本国以往之历史应怀有一种“温情与敬意”,不可以拿“两千年封建专制”为借口,把一切罪过都推委给古人。设想,如果“五四”时代的先哲们生活到今天,他们也定会重新审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作出一些新的思考和判断。珍视和继承传统文化不是从“五四”向后倒退,而是从“五四”向前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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