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7日，距离巴黎市区九英里远的克利希苏尔瓦郊区，两名北非裔少年，一位黑人，一位阿拉伯人，为躲避警察追捕，藏进变电站不幸触电身亡。这一意外事故引发了遍及法国数十个城镇的街头暴动，北至里尔，南至马赛，东至第戎，生活在各大城市郊区的移民后代，主要是青少年，通过互联网和手机短信相互联络，走上街头，焚烧汽车，砸抢店铺，袭击警察和居民。虽然在法国，罢工和抗议是家常便饭，移民青年每年烧上千辆车，法国人也早已见怪不怪，但是此次骚乱，焚车近万辆，延续时间超过半个月，到今天仍未完全停息，规模之大，波及范围之广，为1968年“五月风暴”以来法国历次骚乱之最。

法国移民状况堪忧

这次骚乱的主角是令法国内政和警察部门头疼已久的移民青少年。很长时间，移民一直是困扰法国社会稳定的最大难题。20世纪下半叶，法英等欧洲国家逐渐放弃其在亚非拉各大洲的殖民地，开始大量接受来自其前殖民地国家的移民申请。这样欧洲各国的移民数量大增，到现在为止，欧洲大约有1200万主要来自北非、中东地区的移民，其中法国约有五、六百万，占到法国总人口的10%左右。这一波的移民主要为穆斯林，信仰伊斯兰教，他们的宗教信仰、生活方式、思维习惯都与法国传统基督教社会不同，这在客观上造成移民与主流社会产生隔阂，出现问题。

当然，发生骚乱，法国政府的移民政策是脱不了干系的。在原则上，法国对移民推行一套“共和同化”模式，其核心是强迫外来文化与法国文化融合，相信法兰西能用“自由、平等、博爱、人权”的价值观改造和同化外来移民。为了达到目的，法国政府在福利和教育方面下了功夫：经济上给予移民救助，法国的高福利体系向移民敞开大门，每月保证没有工作的移民400欧元以上的最低生活保障金（根据单身与否和养育孩子数量确定）；教育上法国实行政教分离，规定公立学校要世俗化，校园不受宗教干扰，因此禁止佩戴任何带有宗教性质的衣物或饰物。2004年法国国民议会通过被称为“头巾法”的法律，立法禁止学生在公立学校佩戴宗教标志（如伊斯兰妇女的头巾、犹太人的小帽等）。这部法律被认为是迄今为止欧洲各国中最鲜明地体现某种强迫性融合政策的法律。

“共和同化”模式理论上是完美的，以高福利为保障，世俗化为基础，法兰西的普世价值观为标准，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这次闹事的青年，多为第二或第三代移民后代。他们的父辈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法国经济高速发展时期进入法国，充任劳工，干重体力活，为法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近年来法国经济持续低迷，失业率长期保持在10%左右，这些北非移民获得工作的机会就更小，因为失业救济金足以度日，于是很多人干脆闲在家里。此外法国安置移民的方案极不妥当，法国政府在郊区修建廉租房，穆斯林移民都聚居于此。为数众多的移民青年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白人一般都不敢在这种城镇居住，很多郊区都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之下。法国内政部一份报告说，这些街区的警察就像是在别国领土巡逻的占领军。另外在教育上，虽然法律规定享有教育的机会平等，但法国的中产阶级家庭会采取各种各样的手法（如送孩子进私立学校等），避免他们的孩子上外国孩子比例高的学校，公立中小学质量越来越差，移民子女上大学的几率也就随之减小。在职场上，种族歧视也在作祟，即使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移民子女，在找工作时也常因为肤色和宗教信仰而被弃用。法国政坛移民的身影也不多，目前的法国内阁只有一名阿尔及利亚出生的部长。由于摆脱出身，进入中上层阶级的垂直流动渠道被堵塞，法国移民及其子女对政府都极其失望。“二等公民”的身份套在移民身上，让他们有极强的不平衡感，很容易对社会进行报复。这次的骚乱就是长期积怨的一次爆发。

欧美共有的一道难题

法国的“共和同化”模式在移民理论上叫做“番茄汤理念”，就是把法兰西文化比作一锅番茄汤，移民可以往里面添加种种辅料和调味品，使之更加味美汤浓，但基本上仍然是一锅番茄汤。与法国相对照，英国推行多元文化社会制度，它允许移民保留自己的文化，对待移民持“互相宽容，互不干扰”态度，这被称为“沙拉理念”；荷兰更加善待移民，他们提出的是“绝对宽容”的理念。但是如法国模式一样，英荷的理念也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挫折。今年伦敦地铁爆炸案已经暴露出英国的问题，引起英国社会对同化移民的反思；荷兰的情况更糟，去年11月导演凡高因拍摄一部反映穆斯林妇女遭遇家庭暴力的短片而惨遭杀害，荷兰数位国会议员因抨击移民的暴力行为受到恐吓，不得不住在议会大厦里。由于穆斯林移民势力作大，很多荷兰人都萌生了移民去加拿大的想法。

对法国的郊区骚乱，美国有报纸评论说，“巴勒斯坦式的暴动”在欧洲的中心爆炸，还引用穆斯林暴动少年的话，“这是一场圣战”。当然，巴黎的情况还没有这么糟，而美国的“大熔炉”移民理念却也同样存在倾塌的危险。以“文明冲突论”闻名于世的美国学者塞缪尔·亨廷顿，去年所出新书的名字就是《我们是谁？——美国国家特性面临的挑战》。书中指出由于移民的大量涌入，因为现在流行的多文化主义和多样性理论，美国的盎格鲁-新教文化、传统和价值观，或者说“美国信念”有可能瓦解，到2025年，美国很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国家或者是几个国家。亨廷顿虽然是从他的宗教保守主义立场出发看待移民，但从另一侧面，也确实反映出移民问题在西方世界的严重性。有学者曾指出，移民问题如果解决不好，就意味着西方文明从中心地带塌陷。

两手解决办法

解决，更确切地说，是缓解移民问题，能采取的手段还是硬和软两手。当然，软硬要有所结合。法国郊区骚乱初期，内政部长萨尔科奇发表讲话，称发动骚乱的青年为“贱民”，要用“高压水龙”清洗移民聚居区，这种过硬的表态无异于火上浇油，许多捣乱分子扩大事态，其目的就是为了让萨尔科奇下台。现在法国政府一方面在许多市镇实行宵禁（这一法律是1955年法国与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制订的，在所谓的“自由世界”极少使用），开始逮捕违法作乱青少年的父母，另一方面也摆出怀柔姿态，总统希拉克、总理德维尔潘站出来表示“要加倍努力，保证机会均等”，许诺要促进“种族融合”。希拉克喊出“坚定而公正”制止骚乱的口号，表明政府维护秩序的决心和安抚移民情绪的意愿。

移民问题是欧美社会内部的一块大心病，此次法国郊区骚乱爆发，比利时、德国都有所响应，欧洲各国政府都心有戚戚焉，害怕引起本国移民的大规模连锁反应。在全球化的今天，混杂着宗教因素的移民问题，确实成为21世纪发达国家的“新”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