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是20世纪60年代开发建设的石油和石化生产基地。大庆的石油产量占中国陆地石油总产量的40%。43年来，大庆已累计生产了17亿多吨原油，为国家上缴的各种利税4100多亿元，出口创汇500多亿美元。大庆是中国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战略中的重要城市。

作为一座典型的资源型城市，大庆的产业结构单一，原油开采占全市GDP的76%。已连续27年生产原油5000万吨的大庆，2003年石油产量首次降至5000万吨，产量为4830万吨。今后，大庆还将有计划地减少产量，每年减产幅度为150万至200万吨。无论是按照大庆可以继续开采100年或是20年的预测，大庆都面临着转型。

本刊记者就大庆作为一个老工业基地、资源型城市在振兴东北工业基地中的定位采访了大庆市市委书记王志斌。

大庆在创造财富时，也积累了矛盾

本刊记者：作为大型国有石油企业，大庆在实施振兴老工业基地时，面临哪些问题？

王志斌：在东北老工业基地振兴战略中，大庆是重要的城市，大庆被纳入新的经济增长大局，作为新的增长区对待，国家提供了许多切实有效的政策，可以说是机会难得，任务艰巨。目前大庆市已经成立了九个工作组，形成了全市振兴战略的实施方案、总体规划、分项规划，包括一批重大实施项目，把全市的工作整体地、成建制地纳入到老工业基地振兴轨道。

40多年的开发建设，大庆积累了三个矛盾，只有解决了这三个矛盾，才能真正实现发展振兴和可持续发展。

首先是结构性矛盾，原油生产一柱擎天。原油生产2002年还占大庆GDP的76.7%，地方经济、一三产业比重很小，城市化水平不高。

其次是体制性矛盾。大庆在经济上是纯而又纯的国有经济，是目前中国国有企业比重最大的城市。民营经济占大庆经济比重只有4%，全省最低，全国最低，经济缺少活力。

大庆的企业是统而又统的经营体制。大庆现有六大中央直属企业（即大庆石油管理局、大庆油田有限责任公司、大庆石化总厂、大庆石化公司、大庆林源炼油厂、大庆炼化公司），有些企业实际上只能算是车间，并不进行独立核算，所有的决策，包括每年采多少油、卖给谁都由北京做出。回款也不回到大庆，都回到北京，再由北京拨回大庆，大庆没有资产处置权，所有资产都由北京处置。

在企业办社会上，大庆也是全国之最，企业的负担重而又重。大庆的六大企业办社会一年共支出费用23亿元，其中仅教育一项就有三分之二由企业承办，教师队伍1.6万人，每年支出5亿元。

第三个矛盾是文化性矛盾。大庆的计划经济进入最早，撤离最晚，影响最深，惯性最大。进入市场经济后，因为石油产业的特殊性，利润率特别高，增加值达到80%~90%，一般好的行业也不过25%。200１年，中国国有工业企业赢利额2400亿元，而大庆一地就赢利600亿元，占全国工业利润总额的四分之一，第一赢利大户。

大庆人的日子好过，就使人们对改革缺少心理上的承受能力，对市场经济缺乏思想上的准备。2000年底，大庆油田与一些职工有偿解除劳动关系，每人平均发放十几万元，最高的拿到了18万元，这可能是中国之最了。但很多职工还是不满意，甚至到北京上访，为什么？因为他们失去了岗位，失去主人的地位，失去了“铁人”战友的光荣感，心理不平衡。我曾在黑龙江省鸡西市当过市委副书记，那里的煤矿工人，企业破产后每人平均只拿到两万元，但大家很理解，因为他们进入市场早，心理承受能力强，他们知道只有把煤卖到市场上，自己才有工资。而大庆人认为，他们的工资是中央给的，自己是国家的人。解放思想，转变观念，接受改革，进入市场，某种程度上比体制性等矛盾解决起来更艰难。

记者：大庆市委、市政府在帮助企业解决主副分离、服务业改制和企业办社会问题方面，可以有哪些作为？

王志斌：要实现主副分离、服务业改制，解决企业办社会的问题方面，大庆的历史遗留问题太多，情况相当复杂。

大庆的油田企业的一切改革决策都由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做出，市政府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地方政府只是提供服务；一是引导就业；二是创造环境，政府不发企业改革财。长期以来这些企业欠缴大量土地存让金，现在要分离、上市，资产分给职工，不办土地证、产权证不行了，要办就得交几十个亿元。大庆市决定不发企业改革财，千方百计把这些利益留给企业，只要它搞活机制、理顺体制、焕发活力、加快发展，我们就大力支持。

前不久，我们帮助省属企业黑龙江化工集团改制，大庆市政府帮助他们一次分离了100多人。但大庆要分离，情况就不那么简单了，仅教师队伍就1.6万人，这样的负担我们怎样接手？工资标准不同、工人劳保不同，我们已货币化房改了，企业还在福利分房。分离这1.6万人除国家承担的外，地方政府还要负担7亿元，让大庆财政拿出７亿元难度特别大。

而且，大庆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一级财政，大庆市的财政是模拟财政运行。一般城市是增值税的75%由中央拿走，25%留给市里。大庆的增值税全部由中央和省里拿走。营业税在其他城市是省里拿50%，市里留50%，大庆市是100%由省里拿走。资源税、矿产资源补偿税全部由省里拿走。我们是四个零的财政。

记者：为什么会出现四个零的财政呢？

王志斌：因为大庆利润太高、税收太多，大庆每年总税收200多亿元，如果按正常财政体制，大庆能拿七八十个亿，大庆会富得流油。目前，大庆的主税种是城市维护税和教育附加税，增值税等正税中的7%是城市维护税，3%为教育附加税，这些税款必须专项使用。另外，还有市政府从石油管理局分离出来时剥离的1.4万人，企业每年为他们拨款3.9亿元。在虚拟的财政体制中，却让我们承受一级财政所应有的功能，我们的压力非常之大。

大企业，小政府

记者：与东北许多城市政府要转变职能不同，大庆似乎是大企业，小政府。

王志斌：这种局面是历史形成的，大庆是先有油田，后有政府，大庆市政府是从油田企业中分离出来的。1979年，国务院批准成立大庆市，直到1981年，大庆石油会战指挥部才改名为大庆石油管理局，大庆市政府和大庆石油管理局还是一套人马，两个牌子，市长兼局长。20世纪90年代以后，大庆政府的官员才开始由黑龙江省直接委任，大庆才真正做到政企分开。企业是政府的母亲，政府的主要职能是为油田生产服务。这项职能目前仍然是市政府的第一职能。

现在，地方政府又增加了一个新的职能，就是为企业的改革服务。可以说，影响大庆稳定的因素都在企业，而不在地方。过去有句话，石油工人吼一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现在如果大庆出现问题同样会惊天动地。大庆市政府要搞好再就业的工作，为企业改革创造更好环境，使其付出最小的改革成本。

大庆市的城市转型，仅靠政府是不够的，要调动大企业与城市人民共同进行城市转型。这就出现了与大企业协调，共同发展的问题。在城市建设，生态治理上，政府和油田共同搞项目，搞改造，搞改良。

我曾带领六大企业领导去鸡西市和双鸭山市煤矿考察，看到矿废城衰，大家都在思考：“铁人”王进喜等一代老石油人给大庆留下世界一流的大油田，我们给后人留下什么？是留下一个高科技现代化城市，还是油尽城衰的废墟，这是我们必须要回答的问题。

目前政企双方达成了共识，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大庆人要有新的贡献观、发展观和政绩观。把大庆建设好是贡献，让大庆能够长久繁荣也是贡献；生产原油是发展，搞接续产业、搞生态建设、搞城市建设也是发展，是可持续发展，是更高水平的发展；大庆多出油，经济效益好是政绩，给子孙后代攒家底，给子孙后代留下一批工厂、大学、科研院所，和一座生态城市也是政绩。

大庆将成为一座新型的工业城市

记者：2003年，大庆的石油产量首次跌破5000万吨，大庆已进入逐步减产期，大庆这座因油而生，因油而兴的城市，会不会因油而衰呢？

王志斌：为应对这一问题，大庆市几届政府班子借鉴了国内外的经验和教训，搞了大量的调研和论证。我们借鉴了美国石油城市休斯顿的经验，它在石油产量很高时，就开始发展航天工业、高技术产业，从而成为一座航天城。我们的目标是在大庆原油产量还处于高位，逐渐递减的阶段，用20年时间发展接续、替代产业，解决可持续发展问题。我们已提出一个总体思路：发扬大庆精神，搞好二次创业，大力发展接续产业，努力实现可持续发展，合力建设高科技现代化城市。

记者：在发展替代产业和接续产业方面，大庆市有哪些考虑？

王志斌：首先，要发展石油化工，实施以化补油战略。过去大庆每年生产5000万吨原油时，自己加工的只有1200万吨，而且加工层次浅，产业链短。大庆年产几十万吨润滑油，自己用油还得买，我们生产的沥青，在北方铺路根本不能用。这样不仅使石油资源转移了，附加值在外地体现；而且石油开采本身的效益也转移了，所有的利润和增值税都被国家拿走了。如果大庆的石化加工能力达到2000万吨，在现有800亿元的工业产值的基础上，可以完全弥补产量下降给大庆造成的影响，相当于再造一个大庆。要实现这一目标，除依靠现有大企业外，还要和国外发展合作。

二是发展地方工业，改变大庆产业结构原油一柱擎天的局面。近三年来，大庆的地方工业产值每年增长40%，到2004年底，地方工业产值将达到350亿元，工业增加值87亿元。到2010年将实现原油、石化、地方工业三足鼎立的产业结构。到2020年，原油由目前占全市76%的产值降至20%，地方工业占50%，化工工业达到30%，大庆将成为一座新型工业城市，而不是石油城市。

三是城市功能替代，使大庆由矿区城市变成一座中心城市。以前，大庆所有的城市功能都是为石油开采企业服务的，矿区需要什么就发展什么，对周边地区没有辐射力、吸引力和带动力。大庆将加快发展交通、流通、通信、文化、体育、医疗、教育等新兴、高水平的第三产业，带动传统三产的发展，使大庆第三产业有一个大幅度的增长和提升。2002年末，大庆第三产业只占GDP总值的13%，比国家平均水平少20个百分点，这是我们的潜力，我们将按照一个中心城市的定位，来考虑大庆的城市，逐步调整城市的发展方向，把大庆从油城转变为中心城市。

为增强城市的吸引力，大庆正在有步骤地引进大学，到2004年末提升一所专（科）升本（科），新建一所大学，引进六所大学，一共八所大学；同时建立十所国家示范高中，在黑龙江全省招生，把大庆变成一座教育城。

大庆还在组建医疗集团。大庆医疗水平是很高的，有些单科在中国是最先进的，其中就包括大庆与俄罗斯合作的眼科医院。因为大庆经济状况好，医疗设备大多是最先进的，有些设备北京还没有，我们就有了。大庆的医疗资产很多，很高，大庆投资2.４亿元建立了中国一流水平的医院。目前我们已引进哈尔滨医科大学，把大庆的医院交给他们管理，软件、硬件、校区都建立起来了。200４年，大庆将建设大戏院、音乐厅、博物馆……

三是生态建设。大庆除原油开采在下降外，在开采过程中破坏了大量的油田植被，地下水的漏斗区有5500平方公里，草原植被大量破坏，降雨量逐年减少。大庆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最大问题是搞好生态建设。

近三年，大庆共绿化90万亩，相当于开发油田以来的总和。2003年，大庆绿化52万亩，相当于前三年的总和。2001年，大庆成为资源城市和内陆城市中的首家环保模范城。目前，东北地区的环保模范城市只有大连和大庆两家。我们的目标是，2010年把大庆市区建成国家级生态园林城市，2020年把大庆全市（包括下辖县）建成国家级生态园林城市。

四是搞科技替代。大力发展高新技术产业，不把大庆建成新的被改造对象。大庆的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2003年的工业产值达到180亿元，每年都增长40至50个百分点，每年位次在全国前移三位。高新区的化工生产、化工机械设备制造、石油开采设备制造，在全国居于领先地位，在世界上有一定影响。（乔天碧）

《今日中国》 200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