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企:改制攻坚愈挫愈奋
孙亚菲

 

国企:改制攻坚愈挫愈奋

———黑龙江企改推进小组负责人、省长助理胡祥鼎专访

 

记者:中央当前提出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战略,是否表明,东北存在的一些问题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程度?其根本原因是什么?

胡祥鼎:现在我们已经到了非改不可,不改不行的地步了。

我们原来一些具有优势的国有企业,这些年来位置不断下滑。比如我省的华能橡胶、北满特钢,原来都是同行业中的排头兵,这些年来国家没少支持,各级政府没少投入,银行也没少贷款,特别是两个企业又都上市。然而,在汽车行业发展势头非常良好,钢铁产业欣欣向荣,全国同行业都扭亏为赢的时候,他们却彻底垮下来了,资不抵债。

国有企业普遍存在着激励和约束都严重不足的问题,它通过层层委托代理,监督和管理成本特别高,效率却不高,且最终责任无人承担。比如同是搞项目,民营企业上项目后就有生机,而国有企业的项目上马之日,却往往是企业亏损或者停产之时。我省的华能橡胶是中国首先搞子午胎改造的,现在子午胎在市场都特别抢手,但是我们企业引进的二手设备质量很差,始终不能大产,而且质量还不好,一年报赔一个亿左右。

北满特钢也是这样。它上市后有钱了,花4.3亿元做无缝钢管,投产的时候却停产了。为什么?因为成本高,运营就亏损。本来它可以再投几千万进行配套改造,但是企业把钱都干别的了,比如到外面炒房地产,在外埠兼并一批企业等等,没有后续资金投入,引进的大批设备,一直在厂房里睡大觉。

这其中问题很多。但是,一些国有企业由于代理链条过长,监督不严甚至缺失,信息严重失真,促生腐败问题,造成国有资产的巨大损失。这不是个别现象,好多企业情况都是这样,导致我们的优势在迅速丧失。

记者:如果继续维持现状,或者改革步伐太慢,可能产生哪些后果?

胡祥鼎:如果不加快改革,国有资产的流失难以遏制。最近这两年,黑龙江地方的5926户国有企业,国家新增资本金62亿元,但报表显示经营性亏损为88亿元。去年累计不良资产欠亏挂账856亿元,比头一年又增加了106亿元。也就是说,国家一个劲地投钱,它一个劲地亏。

再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制成本越来越高。大量国有企业欠发的工资、社保等必须支付给职工个人的钱与日俱增,安排职工解除劳动关系的钱,随着工龄增长也逐渐增加,欠银行的贷款利息会越来越多,企业分流人员走向市场的空间越来越小,安置的难度越来越大,稳定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

我们现在有相当一批国有企业,是想“嫁”嫁不出去,因为谁也不愿意来背我们这么重的包袱;想死也死不了,你要破产退出市场,需要大量的钱安置职工,政府拿不出这笔钱来;想活又活不了,贷款中断了,流动资金断流了,企业停产半停产。

所以现在是处在几难的状况下,若不及时想办法,问题将更严重。

“打一场改革的攻坚战”

记者:那你认为目前具备改革的条件吗?

胡祥鼎:应该说形势发展到了今天,我们改革的条件挺好,机遇十分难得。

一是从世界大范围来看,国际制造业转移,都看好中国的大市场和廉价的劳动力。新的一轮外商投资将以整合并购为特点,应该说,黑龙江原来在全国具有优势的一大批国有企业都有机会。

第二点,我们进入了新的增长周期的上升阶段,它以消费结构的根本性调整为前提。这种需求是长期的,并开始拉动经济的高速增长。资本愿意进入有改革潜力的行业,这也是好时机。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国家出台了对东北老工业基地改革调整的大政策,这是继我国沿海大开放、西部大开发之后又一个重大战略举措。党中央提出的战略十分明确,关键是支持老工业基地国有企业改革、改制,从根本上增强其自我发展、自我积累、自我改造和自我融资的能力。

目前国家已经明确了三方面工作,一是要在东北地区进行社保试点,国家给予巨额的财力支持,帮助老工业基地的国有企业卸掉“人”的包袱。

二是巨额债务的处理,中央也可能帮着卸包袱,出台一些力所能及的政策。

三是其他支持国有老工业基地调整改造的政策,如调整国债的结构,支持具体改造项目,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再比如资源城市因为资源衰减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国家也将支持。所有这些政策和投入,都能为我们国有企业的开放式改革和招商,创造一个很好的物质基础和改革环境。

第四点,就是对我们国有企业的改革,全省上下形成了共识,感到确实是不改不行,特别是省委、省政府决心很大,要解放思想,冲破阻力,承担改革的成本,承担改革的风险。

用省委书记宋法棠的原话来说,就是“要解放思想,不换思想就换人”,要坚决支持改革者,惩处诬陷者,改革务必要在今明两年取得重大突破。

用省长张左己的话来说,就是调整改造,先改制,资源配置靠市场。准备出事,但是不要出大事,出了事能控制住;要准备冒风险,要做到孙中山所说的“愈挫愈奋”。

他们都清醒认识到改革的难处和风险,但都坚定不移地支持改革,借改造之机,要在全省打一场全社会动员的国有企业改革的攻坚战。

“清除失血机制,生成造血机制”

记者:这场攻坚战的关键是什么?

胡祥鼎:关键在于转换机制。我们现在有一个统一的认识,认为必须先改制,后改造。不然的话,就会像前面我说的那样,再多的钱投到机制没变的国有企业,还得打了水漂。

在财政支出结构调整上,我们也下了决心:宁可花钱改制,也不再给没改制的国有企业输血。企业机制没变,你给它上项目输血,实际上是维持了失血的机制。花钱在改制上,是生成一种造血的机制,能让它日后能有机循环,自我成长。

记者:将采取哪些具体措施?

胡祥鼎:我们这一轮国有企业改制攻坚,从指导思想、做法上有大的调整。

第一,改革谁来抓?

我们由过去企业的经营者来抓,现在调整为由出资人来抓,由政府和企业共同来推进。

为什么黑龙江大中型企业的改革严重滞后?就是企业的经营者只要企业还活得下去,他就不想改革,因为他有很多的利益在其中。我们一位官员甚至讲了,“逼着企业改革,就是让这些经营者自掘坟墓。”

当然,也有一批企业混不下去,也要求改,但它自己去民营,去招商引资,其目的是谁给他个人的条件好,他就和谁合资。所以,我认为形势发展到了今天,改革不应该是经营者、企业的单独行为,而应该是出资人的行为。国有资产的出让、产权的处置,应该出资人到位,共同参与,并进行有效监督控制,防止国有资产流失。

正因为如此,改革的阻力很大。我们已经推翻了很多改革方案。比如一些大中型企业的经营者,他以承担债务的方式,就把国有资产变为个人所有了,表面上承了债,实际上能不能还只有天知道。另一方面,他根本没有战略投资能力,毕竟国有大中型企业的启动改造需要巨额流动资金,仅仅承债而没有这个投资实力和融资能力,就很难搞得好,所以我们理所当然不同意,这带来很多矛盾。

第二,是“抓什么”的问题。

这次我们抓住所有权多元化这个根本问题,企业惟有不再是单一国有了,与其他所有制混合起来,或者彻底民营,才能让投资人真正到位,对企业的资产、盈亏负责。

黑龙江还有400多户国有大中型企业,其中有30多户要做大做强,我们计划与跨国公司500强联合起来,人家进来了,所有权就多元化了;我们还有一批经营得一般的企业,就搞混合所有制,明晰产权;另外,我们200来户停产半停产的企业,要完全退出国有体制,或者完全退出市场,让其他所有者进来,把有效资产重组搞活,变成其他所有制。

第三,是落实“怎么抓”。

这里面有几个问题,首先,由封闭式的内部改革,转向开放式的招商改制。现在正在进行改制的诸多企业,都是优选国内外一流企业投资商、跨国公司来干。比如佳木斯纸业集团,因为原材料问题而濒临垂危,目前与摩根大通以及国资委管的另一户大型企业合作,联合在俄罗斯建一个纸浆厂,反过来救活“佳纸”。

其次,我们注意既要维护企业和职工的合法权益,也要维护政府、债权人银行等各方面的合法权益。

现在国有企业改革有一个倾向,都追求职工和企业的利益,改制你就得给我好处。去年出了个“大庆事件”,人均10万元解除劳动关系,后来还提了很多要求都满足了,总共花费估计超过100亿元,很大的改革成本。它带来的后遗症,是其他国有企业职工也要求参照大庆,提出很多要求。中国的事情历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给我们现在的改制带来巨大阻碍。

记者:这可能是新一轮改革最大难点所在吧?

胡祥鼎:对。改革最难的事情就在这里:既要迅速推进改革,还得保持社会稳定。

改革是权力和利益关系广泛而深刻的调整,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所以必须考虑全面,措施到位。我们这次改制有个指导思想,就是既要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也要维护国家的长远利益,以及债权人的多方面的合法权益,三者要兼顾,不能只顾一头,同样,改革的成本要各方面来分摊,不要光指望中央和省市政府拿钱。但这个思想工作做起来非常艰巨。

现在我们首先对省属9个大型企业派出了工作组,与企业共同改制,从反馈的情况看来,难度非常大,上访的,告状的,滋事的,都有。但我们想,只要依法办事,以理服人,很多工作还是能够完成的,阻力再大也要进行。我们计划把这些企业摸索的经验总结起来,在全省大范围的改制中全面推广。

“谁打条子都不好使”

记者:看来,由于企业内生动力不足,这场改革政府的作用至关重要,那么,政府的权力会不会偏大?谁又来监督出资人呢?

胡祥鼎:黑龙江省下一步要组建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由它来履行出资人的职责。至于谁来监督,就靠党,靠人大,靠纪律,靠群众来监督,当然,也靠我们自律。

在具体操作中,我们有一个调整,由原来的一对一谈判、暗箱操作变为现在的公开透明,介入市场。这基本上靠三个方法:一些优良资产,大家抢着要的,我们竞价拍卖;只要有战略投资商的,我们实行投标;实在无人问津的,也进入市场,公示转让。这样一来,就能杜绝产权交易中的腐败,同时也把我们自己的权力限制了。

前不久,全国一家非常知名的民营企业,想入主我们一家企业,找了省里的领导,并和企业经营者也谈好了,因此经营者打报告,表示要自己做主,和这家民营企业合资。我们理所当然地抵制了,让他参加公开竞价。后来这家企业没参加拍卖,退出来了,为什么?他没便宜了。

我们现在改制还有个硬约束,那就是得有改革成本,得安置好职工,得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一旦那边搞了暗箱操作,造成了国有资产流失,这边满足不了职工的要求,而政府又没多少钱,造成职工情绪不稳,这个后果谁来承担?那些到处搞关系的,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少担成本。所以我多次在会上讲,谁写条子都不好使,就得市场说了算,就得完全公开、公平、公正。这个自律很重要,我们得有一批人来献身改革,来限制自己的权力。

南方周末 2003年10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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