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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尼山听歌

如果一个喜欢音乐的人言必贝多芬、莫扎特,除此之外都不喜欢,恐怕不能算是一个完全的爱乐者。

我也许就是一个不完全的爱乐者。因为我不喜欢被追星族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天王”们,对他们唱的那些流行快,消失也快,不断隆重推出,又不断迅速遗忘的歌曲,我始终没有兴趣。

但对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原汁原味的民歌,特别是少数民族的民歌,我像喜爱西方音乐一样,同样为之感动莫名。

大约是1960年前后,我第一次上西双版纳的爱尼山时,就听到了这种民歌。歌声如淙淙流淌的山泉,那么清纯绝尘,沁人心脾,至今想起都觉得心旷神怡。

西双版纳的旱季,每天都是晴天。早上常常是大雾弥漫。我和县文化馆的一个年轻小伙,在蒙蒙的晓雾中走在山路上。山野里静悄悄的,只有雾气凝成的水滴“哒”、“哒”地敲响树叶的声音。大约十二点左右,山上的雾气开始凝成朵朵白云飘向蓝天,金色的阳光从白云的空隙间投射下来,千万张湿漉漉的树叶在阳光下像上了釉似地闪闪发光。对面山坡上,盛开的羊蹄甲花此一处纯白,彼一处淡紫,太阳鸟像火焰似的,在绿叶和花枝间跳动,暖暖的阳光使它们发出欢乐的叫声。就在此时,不远的山路上,一个上山的爱尼姑娘也像太阳鸟似地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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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爱尼话,但一开始的这句就把我震住了。那声音悠扬而圆润,歌者在不时飘来的薄雾中时而出现了,时而又消失了。一曲歌罢,只听到流水丁冬,伴以一两声清婉的鸟鸣,静静地,一朵朵棉花似的云朵缓缓升向蓝天。又是一个在云雾飘移中忽隐忽现的人影,并且歌声也从对面山上应答了。这次是个男声:

“哟嗦咪呀……”

我听出开始的这句是相同的,显然是对歌时用以打招呼的衬辞。后面的旋律更好听,可惜那非常复杂的装饰音我没有水平即时地用简谱把它记下来,时间久了便忘了。只记得我当时快步追上那唱山歌的爱尼姑娘,只见她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竹箩筐,左手拿一团棉花,右手拿一个纺锤,利用爬山时的姿势,不时地在膝盖上方搓一下纺锤,随着纺锤的转动,左手的棉花便捻成线了。我从没见过如此勤劳而又潇洒的姑娘。她悠悠地爬着坡,悠悠地捻着线,还悠悠地唱着歌。劳动和歌唱对她似乎同样成为一种生活的必需了。

小溪边,两个对歌的年轻人走在一起。他们没说什么,互赠了一撮槟榔,又各走各的路了。当歌声再度响起时,已经从那山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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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嗦咪呀

悠远、缥缈的歌声似乎和那飘升的白云升向蓝天。一曲歌罢,山野里留下了刹那的寂静。陡然间,我觉得天、云、树、山溪……整个大自然和我的内心一下子变得那么安详和纯净,这曲山歌开始的一句也就从此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我没料到,那晚到达这个叫“贺南东”的爱尼山寨时,我又一次听到或许可以称为《爱尼山小夜曲》的歌声。那情景,那歌声也是我永生难忘的,今天只要一闭上眼睛,仍然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午夜,我听到一支略带忧伤的竖笛在吹奏。走出竹楼,只见一轮又大又亮的月亮挂在凤尾竹梢上,好像只要轻轻一碰,那白玉盘似的满月就要坠落下来。空气毫无污染,那种透明度、那种光洁度是我一辈子再没见过的。它表现出一种强烈的反差效果:月亮照到的一片白,像是北方大雪覆盖的原野;照不到的又是一片黑,那树影、竹楼、远山有如一幅绝妙的黑白剪纸。我随着那竖笛声来到寨中心的小广场上,那里站着一排爱尼姑娘,她们互相搂搭着肩膀,左右轻轻地摇晃着,静夜里,又是一曲缠绵的、有点淡淡的哀愁的歌唱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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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的歌声和银饰发出的丁当碰撞声已使齐唱非常好听,我虽不懂爱尼话,相信歌词和歌曲同样会是非凡的美丽。在皎洁的月光下我飞快地用简谱记下以上的旋律。令我惊叹不已的是,很快,这主旋律加进了两个声部,其声调之和谐、丰厚,使这月光下的小夜曲更加悦耳动听,那效果和感受简直难以名状!几十年后听巴赫和亨德尔的一些作品,我便马上联想到这支无名的爱尼山夜曲,我以为它的自然和声与大师们的作品相比毫不逊色。到今天我仍抱憾自己水平有限,当时无法记录下别的声部,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有今天处处都见得到的小录音机呢!

那一晚,那三个声部的民歌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特别是最后一个音拖得很长很长,久久地在夜的山谷里弥散,像是融到温柔的月光里,如水般流淌向朦胧的远方……

我一直以为,中国的音乐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所谓“五音不全”指的就是这五音。就是说,没有半音。更无所谓“和声”。爱尼山听歌后才使我觉得自己无知。在爱尼人的歌曲里,不仅有半音、装饰音,还有多声部的自然和声。甚至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发声法,你完全听不清用的是舌头还是鼻腔或喉部的共鸣,或兼而有之。那特殊的听觉效果我从未听到过,相信一流的歌唱家怕也难以学会。上个世纪60年代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文工团有个爱尼族女歌手叫匹松,她就会这种发声法。我听过她唱地道的爱尼民歌,怎么形容呢?改用一句成语:叹为“闻”止。因为我再也没在别的地方欣赏过这独特的歌声了。

现在,听说匹松老了,很潦倒。在满街的卡拉OK厅里响彻着的都是“天王”们的喊叫时,有谁还会欣赏爱尼山那如山泉般纯净的歌声呢?

人们总喜欢追求转瞬即逝的时髦而从不珍惜已经拥有的东西。愚蠢而不知觉,就成一种悲哀了。(张长)

 

《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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