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晒屁股,仍旧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咕噜,咕噜,多唱了几个钟头空城计的猫咪纵身跳上床头,喵喵。别叫!我不是你的老虎娘舅啊———昨晚偎着枕头看书。《莫格里的兄弟们》。190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吉卜林的动物小说。刚看到:“狼爸爸搔了搔痒,打了个哈欠,把爪子一只接一只舒展开来,好赶掉爪子尖上的睡意。”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竟真成了狼爸爸。哎。“赶掉爪子尖上的睡意”,这比喻新鲜。
半梦半醒摸进厨房,昨儿个的碗筷俱在。忽然想到了君特·格拉斯,不是《铁皮鼓》,而是《猫与鼠》:“一轮冻僵了的太阳正在徒劳地舔着管道。”只是现在呢,一轮长出了痱子的太阳正在贪婪地舔着碗筷上的油腻。赶紧刷锅洗盘。哐当!
脑海中闪电般掠过库尔特·冯内古特的精彩长篇《五号屠场》:“这奇特的大地是由像汤匙一样倚在一起睡觉的人体镶嵌而成的……”大地纹丝不动。
汤匙迷迷糊糊被打碎,身首异处。
人体则吓得震颤,被重重地溅湿。“我的内衣像一条湿漉漉的蛇一样顺着我的腿往上爬”,窘。想这可是菲兹杰拉德《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绝妙的一笔噢。这黑色幽默,嗨。
歇菜吧。看电视。沙———“声音像分叉的蛇信子一样窜了出来”!恁地七月里满荧屏雪花?茨威格在《情感的迷惘》中写瓦格纳的妙喻,也成全彩电的老化。信号一会儿又吱吱大响,“这声音如手指一般短,一截一截十分整齐地从我身旁迅速飞过。”余华中篇《古典爱情》的罕譬。可怜我和乱世佳人原本有一场约会!
书上,白瑞德对着郝思嘉的明眸惊叹:“你的一双眼睛像两只金鱼缸,缸里面满是碧清的绿水,当那一对鱼儿浮到水面上来的时候……”好撩人心弦噢。好想看看奥黛丽·赫本的秋波里有几条金鱼在游?但就这样被她抛!
用玉米代中餐。隔壁林大伯的老家种的。连皮。哧啦一下扯开外衣的时候余华又对我笑了。仿佛许三观吃红薯,“剥开皮以后,里面是澄黄一片,就像阳光一样。”就想大哭一场。
英国大散文家兰姆在一个地方说过,人是一种爱赌博的动物。
那么下半天找人打牌去?
可惜他老人家又在另一个地方———似乎便是《南海公司回忆》这随笔里———恶毒地念叨,整个下午,某人坐在账桌旁“像一头阉过的雄猫似的闷闷不乐”。我被召去从一楼爬到七楼统计水表,再从七楼爬回到一楼收账……兰姆对极了。
这就是一个城市大学生的一天。细想想,生存也真就这样缀满了五彩的比喻呀。洗去街市上芸芸众生的铅华,我忽然想起吉尔勃特说的:“无论怎样规矩的人,顶多不过是只剃尽了毛的猴子吧!”(杭州·刘阳)
《钱江晚报》2002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