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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中的静默
中国网 | 时间:2005 年10 月11 日 | 文章来源:文汇报

纽约和夏威夷,一东一西,相距遥远,但我却感到了它们之间的内在关联,给我的感受也是那么相似;我觉得美国这两个恰好相差60年的伤心地,还将继续在喧闹中静默下去,但愿活着的人们,都能从这静默中悟出点什么来……

    在美国,有两个地方是喧闹至极的,一个是夏威夷,一个是纽约。前者海声浪声,加上土著人的乐舞声,和来自美国本土及世界各地游客的大量涌入,使这个“彩虹的故乡”几乎天天沉浸在嬉笑追逐、人声鼎沸的氛围中;后者,超大型都市的膨胀使之喧闹到了几乎无法“喘气”的程度。但是,也恰恰是这两个地方,我发现了一种特殊的气氛,那就是静默。这是我走遍美国东西南北各地没有遭遇过的一种静默,这种静默来得非常突然,令人沉重,悄无声息。

夏威夷的静默之地是早已出名的——珍珠港。

来到夏威夷岛,一出机场便被来自各方“阿罗哈”的呼喊声笼罩,随后又整整一天的海边踏浪,民族村观赏,我的周围还不时有人兴奋异常地冲入其中,与土著民们一起“杂乱无章”地跳起了草裙舞。入夜,宾馆前的海滨大街依然车水马龙、热闹异常。购物的提着大包小包;游泳的,直接水淋淋地在宾馆大堂跑进跑出。据我的观察,在这里,人数最多的,要数日本游客。是的,面对世界上最美的海滩、最美的椰林、最美的碧波,人们没有理由不兴奋,没有理由不心花怒放。

但是,一走进珍珠港纪念馆的大门,我被震住了:两位微微驼背、年龄超过80岁的老兵,头戴二战时期的水手帽,静静地在检票,所有的来客都先后收敛了笑容。

进入大厅,又有两位看上去皱纹更深、更密的二战老兵在为来客签名留影,游客们放慢了步履,不声不响地选择着一些纪念品,然后,依次排队请老兵题词、合影。因为那段历史太熟悉了,所以,我一边和老兵合影,一边思绪被迅即勾回到了1941年的那场蓄谋已久的偷袭战中。

当我前思后想还没有梳理完毕,人已被鱼贯而入地拥入了一个电影放映厅。

纪录片是黑白的,也把当年那场战争刻画得明明白白: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庞大、美国军人的麻痹大意、美国情报的“肠梗阻”、美国军官的应变无方。总之,1941年12月7日拂晓那刺耳的警报声、炸弹声和美国士兵躲避不及、成百上千死伤的惨烈声,把全场观看影片的人都震闷了,我感觉到黑洞洞的影院里,剧烈跳动的是银幕上的真实场景,停止的是前后左右人们活生生的呼吸,整个气氛刹那凝固,所有的人都被这不做修饰的纪录片刺激着,它比那部叫做《珍珠港》的好莱坞大片更直逼心胸。影片一气呵成地结束了,剧院灯光大亮,我看到满满当当的观众,人人都一脸凝重,行走的速度也慢了一倍。我似乎觉得人们不是在夏威夷,而像是刚刚从地狱中走出来一般。

在前往亚历山大旗舰号沉没的游船上,人们一声不吭。看得出,刚刚结束的这部纪录片,把游兴极浓的观众“扔”进了情感的深渊。至此,我又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看,突然发现一个现象,在夏威夷几乎无处不在的日本人,此时却一个也没有。问了问周围的几位亚洲模样的游客,不是中国内地的。这是为什么呢?我又被一种忧虑感紧紧攫取。一个对历史缺乏起码认知态度和像德意志民族那样自责精神的民族,其未来的走向没有理由不让人忧虑。

船,无声无息地靠上了亚历山大号旗舰纪念馆,整个纪念馆犹如一个巨大的水兵帽,洁白的弧线漂浮在湛蓝的海水上,亚特兰大号旗舰,当年作为美国太平洋舰队的骄傲,如今已被日本的炸弹炸沉了63年,那些连同他们的军舰一同沉入海底的三千多名水兵,至今死不瞑目。海面上点点滴滴漂浮的柴油,据说就是水兵绵绵不断流淌的眼泪。

面对大海中的残骸,我久久无法收回视线。美国前总统乔治·布什当年也是二战时期的军人。他曾驾驶战斗机出生入死地参与了太平洋战争,在一次空战中,他和另两个战友的3架飞机全部被日军击落,布什被赶来的美军救起,另两个战友被日军生俘,从此杳无音讯。战后,老布什动用了所有的力量寻找战友,最后的下落,还是在二战50年后解密的日本文件中找到的,老布什的两位战友,早已被当时的日军分尸煮了吃掉了……

我花一美元买了一份纪念品——一张日本偷袭珍珠港当天发行的报纸复制品。它定格了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它浓缩了这段美国的耻辱。我重重地叠好这份报纸,随着人流,匆匆离开了珍珠港,离开了美国的这块伤心之地。

我是第十次来纽约了。无论是拍摄节目还是开会,人一进入纽约,就感觉美国式的悠闲荡然无存。这里,人口密度极速增加,出租车横冲直撞,路人目光疑惑,行色匆匆,破旧不堪的地铁轰鸣不断,据测试,整座城市的分贝是全美国最高的。

恰恰就是这样一个“白天疯狂,夜晚狂疯”的纽约,也有一个类似于夏威夷珍珠港的静默之地,它和周围的环境、气氛相比,反差强烈,它静默得让人自觉自愿、悄无声息。它就是位于下城华尔街一侧的世贸大楼9·11遗址。

去年8月我来纽约,曾在深夜11点钟专程去了一次9·11遗址。后来去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我又两次前往,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样。

8月那次,我是应邀前来参加全美音乐颁奖典礼。当晚的演出在第八大道著名的无线电音乐城举行,剧场堪称一流,舞美灯光竭尽奢华,大牌明星到场无数。第一个节目便是一个巨型多层的“大蛋糕”中先后升起小甜甜布莱尼、麦当娜等超级大牌明星进行联唱,真是资源浪费,但也足以看出明星出场的规模和数量。被震耳欲聋的音响“折磨”了两个多小

时后,我在朋友的带领下,选择了夜访“9·11遗址”。十年前,我带《飞越太平洋》摄制组来纽约拍摄时,世贸大厦地下停车场刚刚遭到恐怖分子的汽车炸弹袭击,地下两层停车库被炸出了一个大口子,好在大楼本身的坚固,主体并无大碍。我们去拍摄时,被炸的大口子刚刚拌上新的水泥,痕迹依然很明显。

而现在这两座大厦已遭到了更加惨烈的灭顶之灾,已经从纽约的天际线上永远的消失了,这对我的心理打击是很大的,这也是促使我逃离现代化声光电“压迫”之后,尽快一睹遗址容貌的原因。

但此时的纽约还在疯狂,尤其是在中心城区。不过,世贸遗址则完全例外。从梅茜百货大厦门口穿过马路,就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原来的灰白色的通天外墙不见了踪影,代之的是围成一圈的铁丝网,周围的摩天大楼层层叠叠环绕着它,似乎环绕着一座祖坟!

我趴着铁丝网往里张望,看到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坑。惨白的灯光,强烈地照射着它,似乎要让其他星球也将其看清楚,一起来怜悯它。

这真是个值得怜悯的地方,据在现场的一位值夜班的消防队员说,当时被困在世贸大楼高层的人们为了逃生,几乎每半分钟,就有人从楼上跳下来,那发闷的“扑”“扑”声不绝于耳,结果,跳楼者全部摔死。更让人惊恐的是两幢大楼倒塌时的巨响,这两种声音实在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声音。

纽约的朋友还告诉我一件事,有位黑人小姑娘,是位导游,容貌可爱,热情奔放,还会说上海话。那天,她带了第一批游客登顶,就再也没有下来,据说她竭力设法带着客人从一号楼逃到了两号楼,最终还是被活埋了。在她的追悼会上,只有一张照片,灿烂地笑着,而参加者的心里却都在哭。其实,无数遇难者,追悼会时都只有一张照片。

趴在铁丝网上朝里张望的,还有不少人,一看就是世界各地来的游客,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或轻声谈论着,或看着铁网发呆。我想他们此刻的感受是相似的,这两座大楼中死去的不仅仅是美国人,许多国家的精英都尸骨他乡了。

今年五月,我和同赴哥伦比亚大学读书的同学们抵达纽约的第一天下午,再次直奔9·11遗址,依然是从游客如云的梅茜百货大楼门前穿过马路。在纽约的商业金融圈,在这样一片寸土寸金、车水马龙的闹市中心,一跨过马路,所有的人心态都变了,都变得沉默不语,心情沉重起来。虽然是大白天,这里依然静默一片。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的一个主要目的是想细细看看上次因是深夜无法看清的一排展板。这些展板共有八块,其中有世贸大厦遭到恐怖飞机袭击前后的镜头,有所有死难者的姓名,更多的是消防队员们奋不顾身抢救的真实写照。展板上记载,仅仅清理两幢大楼的残骸,纽约市政府就花了两年时间。

5月30日,是美国一年一度的国殇节(阵亡将士纪念日),不知是谁带信来说下午要在世贸遗址举行纪念集会,我和几位同学坐地铁又急急地赶了过去。据著名小提琴家林昭亮的夫人介绍,9·11那天,她正好坐地铁到达世贸大厦这一站,突然地铁的灯灭了,所有的车趴在原地动弹不得,人也不让进出,挤得满满的地铁里,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以为世界末日到了,足足四十分钟,有数位心脏病患者在恐慌中去世了,有几位孕妇早产生下了孩子,当时现场既混乱又悲壮,就是不知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坐在地铁中,想像着当时的漆黑一片。

我们匆匆走出地铁世贸大厦站,确实看到许多警车在悄然围拢过来,各个路口,甚至对面的商厦也分布着荷枪实弹的警察,看着这架势,最起码是白宫有要人前来。但我在阴雨中等了一个多小时,仍没动静,原来这只是一次节日加强警卫的举动。想想可以理解,但是动用这么多警力来保护一个大坑,多少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

纽约和夏威夷,一东一西,相距遥远,但我却感到了它们之间的内在关联,给我的感受也是那么相似;我觉得美国这两个恰好相差60年的伤心地,还将继续在喧闹中静默下去,但愿活着的人们,都能从这静默中悟出点什么来……(滕俊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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