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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往事
中国网 | 时间:2005 年9 月25 日 | 文章来源:文学报

今年是复旦大学百年华诞,作者身居复旦大学半个多世纪,就读就教于中文系,长期处于政治运动的风口浪尖,曾经成为全系全校全市重点批斗对象,他以自己的生活阅历为基础,真实地记录了20世纪下半叶复旦园里的时代风涛和知识分子的人生际遇。《复旦往事》不从既定的结论出发,打破流行的叙事框架,直接面向真实,力图写出事物本来的面貌。

在迎接百年校庆之际,《复旦》校报上提出了“复旦精神”的讨论。什么是复旦精神?有说是爱国主义,有说是追求真理,还有其他等等。这些话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爱国主义和对真理的追求,是别的行业都应该提倡的精神,作为高等学府,它应该有自己独特的东西。所以我认为,过去校歌上所说的“学术独立,思想自由,政罗教网无羁绊”,倒是应该发扬的精神。回顾复旦历史,学校的兴衰,都与这种精神能否发扬有关。到得“文化大革命”时期,思想禁锢到达极点,学术上也出现了万马齐喑的局面。

现在,政治运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又出现了经济诱惑的局面。这种诱惑,多少还带有强制性质。因为项目基金,成果奖金,都已成为提升职称的硬指标,使你不得不去追求。而各种基金的评定,又具有明显的导向性,你只能在设定的课题中选择,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而创造性的科研,是不能有这些规定的,在选题和时间上,都要有相当的自由度。评委们首肯的选题,未必是重要的选题,而真正有价值的选题,却常常不为人所重视。至于评项评奖中的猫腻,更是不可胜数。

我常常劝诫我的博士生,要有跳出三界外的勇气,不被基金和奖金所圈住。不要为申请科研经费而去迁就上面规定的题目,而要以自己决定的选题去申请经费,有则最好,没有也仍旧进行自己的研究,这样才能研究出有价值的东西。这意见,得到他们在理论上的赞同,但实际上却很难做到,学术体制使然也。没有基金项目,他们就难以在学术界立足,而在学术界立住了足,却往往丢掉了真正的学术。

近年又时行设立“学术带头人”和“首席教授”制度,复旦自然不能免俗。这在理工科或者有它的必要性,如搞什么工程或项目,总得有个为首的来统筹、指挥,但文科学术的生命力却在于自由研究,若都纳入带头人的规划,就难免要走进了死胡同。而且,在同一档次的学者里面,大家各有千秋,硬要定一个“首席”出来,这是无谓地制造矛盾,于自由竞争,大有妨碍。

更有甚者,在某些系科里,还大搞什么数代同堂,三代传人之类的玩意儿,这更是师徒承袭的做法,近亲繁殖的典型。中国封建制度历史悠长,武侠小说广泛流行,所以这种宗族制度,帮派行规,于无形中渗入到学术领域中来,使得学科的圈子愈搞愈小,实在危害不浅。若要学术得到发展,还是应该回到学术民主的轨道上来,鼓励大家自由发展。

复旦要想成为世界一流大学,硬件建设固然必不可少,软件建设似乎更为重要。软件者何?师资力量和学术环境是也。

我在复旦50多年,眼见复旦的房子愈造愈多,校区愈来愈大。1953年刚入学时,学生宿舍还在邯郸路对面的日本式房子里,全体女生和文科男生合住淞庄(第六宿舍),男东女西,各据半边,理科男生则住德庄(现为附中宿舍),两个宿舍就容纳了全体学生。平反以后,我与内子高云、女儿吴扬在物理楼前合影。虽然前途还很艰辛,但当时总算松了一口气。

二年级以后,才造了新式学生宿舍,但也不过是大食堂旁边四幢。到教室里上课,还需走过一条泥路,因为当时的校本部东边只到四幢楼为止,竹篱笆外面就是农田,还有一条曲折的小河,我在星期天曾经带着表弟在那里捉蟹钓鱼,虽然钓到的只不过是泥鳅,但总算还有些田园风味。生物楼和化学楼是我们快毕业时落成的,物理楼则在我1959年下放劳动回来时,还在脚手架上搬运过砖头。宿舍区和教学区之间,也已连成一片。第一教学楼是我们读一年级时开始启用的,后来又有了第二、第三,乃至第N教学楼。80年代之后,房子造得更多了,多得我这个老复旦都摸不清门径,有时校方通知在哪幢楼开会,我不知道该楼坐落何方,要问清楚了才能走到。

然而,正如一位教育家所说:“所谓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在师资力量上,我始终怀念50年代复旦中文系名师荟萃的局面。何时能够超越呢?

要形成一支强大的师资队伍,要培养出有研究能力的人才,不是靠做成几个橱窗产品所能济事,也不是靠几种硬指标所能挤压得出来的。要造成一种民主的学术气氛,让大家在宽松的环境中自由发展。也许他多年不飞,而一飞冲天;长期不鸣,而一鸣惊人。过多的硬指标,会把他们挤压得没有发展的余地。

记得我们读书时,并不太在乎考试成绩,而比较注重研究能力。门门成绩考5分(那时学习苏联,实行5分制)的人,别人未必看得起,具有独立见解的人,却很受人尊重。那几年,倒是培养出了一些学术人才。后来不知怎么一来,考分变得愈来愈重要了,独立见解倒成了犯忌之事。所出人才,政治方面的要多于学术方面。这也是值得总结的历史教训。

中国本来就具有官本位的文化传统,“学而优则仕”,所以把官员看得比学者高。许多学校都把做了高官的学生看作本校的骄傲,千方百计要与他们拉上关系。但学校毕竟是教育单位、学术机构,而非官场,重点不能转移。

1993年,我们复旦中文系53级同学举行入学40周年纪念会,可惜到者不满三分之一,但大家还是异常兴奋。入学时的小青年,如今都已老矣!

前几年校方曾召集几位老教师开会,讨论如何把复旦办成世界一流大学。我不揣冒昧,提了一条意见,认为复旦若想办成世界一流大学,首先需要做到学术独立,学习蔡元培改造北京大学的办法,规定政府官员不能兼任教授。我说:“我们复旦现在就应该把离开复旦去从政的教授,从名单中划掉。人不在上海,怎么讲课教学?美国的基辛格,原是哈佛大学教授,做了国家安全助理和国务卿,自然就离开哈佛了,后来从国务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想要回到哈佛教书,校长是他的老朋友,本该不成问题,但这位校长却断然拒绝了。理由是:你基辛格以前是能够全心全意从事教学工作的,现在成了政治明星,脑子里老是考虑着明天在午餐会上发表什么演说,后天在晚餐会上讲什么话,哪里还有心思来给我指导学生!此之所以为世界一流大学的哈佛也。我们若想要成为世界一流大学,就要学学这种哈佛精神。”

大家听后,哈哈一笑。或者以为我是在说笑话。

然而,在我,是认真的。

(摘自《复旦往事》吴中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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