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文章 ] [   ]
可可西里·狼
中国网 | 时间:2005 年9 月12 日 | 文章来源:中国网

《可可西里.狼》温雅著 中山大学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

 

《可可西里.狼》小说通过广州青年大学生志愿者李伟在可可西里的悲壮传奇,展现了可可西里的脆弱生态、藏民小布、志愿者李伟、公狼修恩、母狼达古与偷猎者之间激烈的矛盾冲突和情感纠葛。读者痛恨可可西里自然生态环境惨遭破坏,思想与灵魂受到前所未有的洗礼。

 

 

序言

遥望着远去的故乡

我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在无垠的旷野中

沉醉于那原始的、活生生的狼群

远处竟传来了它悲伤的声音

刹那之间

内心激荡起共鸣的浪花

是大地母亲在流泪哭泣

生命竟然如此脆弱

我在痛苦中感到迷惘

天空传来了神秘的音色

与天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像在召唤什么

我痴痴地迎向那声音

不自禁迷失了方向

第一章

寒冷的十二月,可可西里荒凉而孤寂的高原,寂静的山石巍然耸立。

苍茫山谷中,两只狼的身影转过山石,一前一后,紧紧相随。

公狼修恩走在前面,他俊美的新娘达古走在后面。

公狼修恩棕色的身子长约1.6米,高大、敏捷。他机警地竖着耳朵,四处张望,眼神不时温柔地落在他的新娘子达古脸上。达古回赠丈夫一个充满爱意的眼神,伸出舌头温柔地舔去修恩身上的污渍。修恩也如法炮制,他们耳厮鬓磨,恩爱有加。

母狼达古是修恩新婚不久的妻子,是他努力追求一个月的结果。为了讨她欢心,修恩追赶过麋鹿、羚羊,和雪豹争夺过食物,和狼群里孤傲的头领白点干架,咬得全身是伤。修恩桀骜不驯,与狼队其它公狼格格不入,直到白狼达古出现,才收敛许多。

达古是流散的白狼。群狼迁徙时,会遇上半路流失的狼,一般情况下,公狼很难被接受,母狼就不同了,何况达古容颜俊美、毛色雪白。公狼们纷纷上前献殷勤,都被达古恶声恶气地赶跑。

年轻的修恩,第一眼看到达古时,心就被电流击了一下,他低下头,发出像小狗一般的呜咽声,卑微地舔达古的脚趾,又不停地拍打他又粗又硬的尾巴。他在为他蓬勃的爱情做出孩子般幼稚的动作。

公狼们以为达古会一脚踢开修恩,结果它们失望了。达古回吻修恩,他们视线纠缠,颈项相交,齐对着可可西里大峡谷,发出阵阵嚎叫:嗷——呜——

峡谷回音阵阵,山涛、森林都在回应,如同为他们的爱情祈祷、喝彩。

爱情结了果实,夫妻俩离开备受冷落的狼群,一直飘流。他们知道想去的地方离自己十分遥远,可他们彼此守在一起,对望一眼都十分开心。

达古柔顺地舔丈夫的脸,温润的气息传到修恩鼻腔,他打了个激灵。

山风带来扑面的寒意,零下30度的高原夜晚早已来临,这种夜晚应该是漆黑的。此时达古怀了身孕。修恩焦虑地看四周,天黑了,可他们睡觉的地方没找好,而且走了一天的山路,连只小雪鸡也没碰上。这样倒霉的事以前也遇上过,可是修恩勤奋地觅食,从不让新娘子饿着肚子走路。达古的身孕还不太显肚子,可这样走下去,走到传说中的丰盛草原还需要多久?青草丰茂、小动物繁多的传说中的草原,在那里没有争斗,可以将小宝宝好好地安顿着,他们还可以再生几只英俊小狼,一家人和美地生活……没有寒冷,只有爱情,多好!达古叹息着。幸福的渴盼使年轻的公狼充满斗志,他轻轻咬着新婚妻子的颈上的毛皮,达古喜欢丈夫这样爱娇地咬着她。达古骄傲起叫唤起来,回咬着丈夫,他们在彻骨的冰天雪地里交媾。与日俱增的爱情和自由的灵魂一起,使一应一和的狼嚎,传进峡谷透明的黑暗。

公狼修恩终于找到一个背风的地方把达古安顿好,他疲倦而警觉地守在外面。达古累了,她还没吃过东西,修恩想再去找小兔小鸡的喂她,却被达古咬住脚,不能动弹。修恩亲热地蹭她,仿佛告诉妻子: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等我的好消息吧。

达古终于让修恩去狩猎,她懂得修恩属于猎场。丈夫是英勇的猎者,达古为此骄傲又担心。

修恩答应妻子,即使走得再远也会喊她的名字,达古点点头。修恩走远了,达古牵挂修恩的平安,只好趴在山洞前,一声声地叫着,嘹亮的嚎叫,摧裂云霄。

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最后一名志愿者李伟在帐篷里烧水。水在高原上很难烧开,李伟气得一脚踢倒锅,水汩汩地往地上渗。幸而在帐篷里比较暖和,火塘里生了火,不然地上很快会积起坨冰。

哎,我来!向导小布正在抽烟,他把刀往绑脚一插。小布目光犀利,长了一个鹰勾鼻。李伟第一天见到小布,恍惚觉得见到一只人形猫头鹰。所不同的是猫头鹰还会发出笑声,小布却一天到晚阴沉着脸,好像别人欠他一张狐皮没还。

小布空下来时,要么用油布擦他的猎枪,要么手指肚轻轻刮他那把锃亮的藏族匕首。

李伟是北京金发石化集团格拉工地项目部的青年志愿者,24岁,广州人,高三入党,广州中山大学法学系高材生。大四那年,他突然感觉找不到人生路标,徘徊之际,在网上看到北京金发石化集团格拉工地在招环保志愿者,他就跑来了。他在高原上已经呆了一个多月。

从一年四季热烘烘的广州一下子跑到零下三十几度的可可西里高原,李伟鼻腔干冷得天天流血。除了身体上的不适应,他心里还涌起一股苍凉得几近悲壮的感觉。

来可可西里之前,他大学女友碧玉质问道:李伟!你一定要去那鬼地方殉道吗?

不,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向往那个地方。李伟回答。

向往?我觉得你很自私!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碧云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看到倔强的碧玉眼里冒出泪花,李伟有点内疚。的确,他几乎瞒着所有亲友一声不响地申请了可可西里之行。在网上他查阅了此行有关资料,知道这是生存极限的挑战。退,还是进?李伟咬牙,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向往浪漫地死去,即使是梦幻中。

死亡?可笑。你满脑子浪漫的死呀生的,你骨子里的小资,看你上那里能得到什么!碧云尖刻的话语刺伤了李伟。

我走,我生、我死,都与任何人无关!他神经质地大叫起来。碧云扭头冲出门,他也懒得去追。什么跟什么嘛,又不是我老婆,什么事都要跟你汇报吗?李伟把自己往床上愤怒地一扔。

火车票买好了,李伟坐上去西宁的特快。可可西里,遥远的莽原。人类自文明进程加快速度后,尤其多了几份自虐与自怜。李伟仿佛看到89岁的奶奶老泪纵横,连声唤他的小名:“小伟啊小伟,我的小伟上哪里了。”李伟他爸爸三兄弟齐刷刷的生了三个儿子,奶奶最疼小伟。从小到大,受了什么委屈,李伟总是第一个跑到奶奶的庇护下。

想到奶奶,李伟鼻子有点酸。他用力地抽着鼻子,生怕小布看出他的伤感,只好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好像一匹骡子在拉车。小布在烧水,扭头瞥到李伟微红的眼,诡秘地笑了一下。他的目光何等锐利,李伟这么稚气的男娃娃,在他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李伟感觉到向导小布骨子里的轻慢,不由气乎乎地。在学校他好歹受过野外生存训练,当时花了培训费五千块啊,末了还领到一个证书。他还记得那个粗壮胳臂的退伍武警教官的训话。

他掏出受训手册,随手翻了一页。

受训理念:

——生活是由经历组成的!我们的生活都来源于我们的经历!远离了日常工作环境的共同经历是一个理想的方法:拓展团队成员使他们有效沟通,理解同伴的需求,并且努力去达到一个共同的目标。

教官的话原来就在手册上,李伟轻易地就背下来了。

需求,沟通!可是向导连正眼都不瞧李伟,还谈什么沟通嘛。

手册上还说:

——知识和经验凝聚而成的智慧是人最宝贵的财富,然而,有智慧的个体组成的团队,往往并没有表现出多高的“智慧”:经验不能有效传递,团队总是重复自己的错误;对事物的判断常常陷入不同观点的争论,而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

那么看来小布是个经验喽?三十五岁的当地土人小布,是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索南达杰保护站特派到北京金发石化集团格拉工地项目部的向导。据说他是本地猎人中的神枪手,曾经酒后和人赌枪法,用红布把眼蒙上,平端猎枪,手起枪落,十米开外的一排酒瓶一一炸裂。

小布一把扯开蒙眼的红布,瞪着鹰眼问:妈的,哪个鬼再来赌?

周围人都摇头。小布抓起桌上的碎角票,踹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他绝对有资格骄傲的,方圆一百里,谁不称他小布是头号神枪手。

小布眼帘垂下,趴趴地吸着旱烟枪。李伟清了嗓子:你听好!我念啦。他用国语抑扬顿挫地念一段野外生存受训手册上的话:

——勇者野外拓展中心为企业的新员工专门设计了相应的培训课程,重点协助企业实现以下几方面的培训目标:更好地调整心态,以适应新的工作环境、社会环境;加深新员工对企业文化的理解,增加员工对企业的归属感;培养团队合作精神,培养主动沟通、主动配合的工作方式;提高自我控制能力,从容应对压力与挑战;完善人格,磨练个人意志,培养毅力、勇气、责任心、荣誉感以及积极的价值观;强化探索精神与创新意识,培养进取心。

——通过共同的野外经历,使整个团队在一种陌生却新鲜的环境中迅速磨合,使所有成员以最快的速度进入最佳的工作状态。

呸!小布往地上吐了口浓痰。他迷惑地看着李伟,啥子是归属感?人格?探索精神?一句也听不懂!

不会吧!李伟怪叫起来,我读了这么多,你都没听懂?

小布有点忸怩地点头,不懂,真的不懂。我们打雪豹、狼,拿起枪瞄准,砰!就这样,小布把枪栓“哗”地一拉。试一下,他把枪递给李伟。

李伟呵了呵手,戴着棉手套的双手接过枪。哎哟,有点沉,军训时他也打过枪,好像都没这么沉过,会不会天太冷了,人都木掉了。

不行吧?嘿嘿嘿,小布有点得意地笑。李伟受不了他一脸奸相,血性子一来,他扯开帐篷门帘,出去打!看谁瞄得准!

哈哈哈!小布被李伟冲动的举动弄得开怀大笑,小娃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打枪啊!我还打过十环呢!李伟不服气,别以为只有你会打枪。

好好好,让你五枪,我闭着眼都赢你。硬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儿!小布不屑地吸了吸鼻子,跟着走出帐篷。

天色暗淡下来,可可西里高原一向在夜晚才显出它巨大的威力,寒冷、空旷、寂寞、高远。李伟端着枪玩,东瞄西瞄的。

他没想到,公狼修恩正悄悄地逼近他们,夜幕隐去了他的身影。按常规,修恩并不喜欢靠近这种两足无毛称之为人的危险动物。在修恩与达古心里,人是比猛狮、雪豹危险十倍的动物。一般情况下,他们能避则避。一路上他们遇上过猎人放的冷枪,可一个又一个的危机都被机智的修恩悄然化解了。如果不是因为怕饿坏达古肚里的小宝宝,修恩并不愿意冒这个险。

此时,双方都不知劲敌正在一百米开外。沉默的对峙,自一开始就有了。自然中的生态链,安排好了一串串的生死搏斗,可有些生死之战,并不是他们自己愿意选择的。

这里面,有种叫命运的东西在牵引着冥冥中的敌对双方,李伟肯定不曾料到会遇上修恩,而小布,也不知他未来的命运,竟与一对狼夫妻有关。

生命就是这么奇妙的。

第二章

修恩在离李伟和小布的帐篷一百米处,停驻。远方美丽的可可西里高原冰川,早将动人的倒影隐在落日里,寒冷与阳光奇异交织,碧蓝的天空倒映着宁静的冰川:天地有大美。

修恩远远地闻到帐篷后面新鲜活物的味道。

一只幼小的藏羚羊,拴在屋后。这是修恩的猎物,达古的晚餐。猎物前面有两个拿枪的伟岸男人,修恩懂得此次的危险系数超过以往,人在他眼里是比雪豹与豺更可怕和奸滑的猛兽。

修恩蹑手蹑脚地靠近,等待猎杀时机。

神奇的可可西里高原一向是当地藏人眼里的“无人区”、“死亡区”,且不说恶劣到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何况还有周围生存的猛兽野禽。越是死亡区,越是生存着一批冷静、凶猛的生灵,修恩、达古、康巴人小布,正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的生态链不知何时把人类放于第一位,而后来者李伟,也许有一天会褪去身上浮华的城市污染,在可可西里苍劲的野风里,把男人的血性锤炼得更狂野。

2002年的冬天,人们正为“5.9”特大盗猎藏羚羊案头疼的时候,远不知此后的某个冬夜,年轻的志愿者李伟与猎人小布,在壮丽神奇的青藏高原可可西里“无人区”,与一群群跃动着轻盈体态的“高原精灵”藏羚羊一起,做一次魂灵的翩然舞蹈。人们往往在电视或其他媒体报道中得知:什么与什么是道来自雪域净土的美丽风景,2002年5月9日这一天被712只血淋淋的藏羚羊皮划上了残忍的伤痕,而12月的那个冬夜,美丽风景却被修恩与小布画上了悲壮的一笔,它像刀锋一般,横着切开了人性与兽性的奇异交融。在天空和山峦面前,即使远在千里开外的沱河兵站与格尔木-昆仑山脉,也记录了可可西里不可思议的一天。

石化集团格拉工地项目部总部设在格尔木,格尔木为蒙语,意为“聚宝盆”。也有人说是“多条河流汇聚的地方”。它是甘、青、新三省区联络西藏的枢纽。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是2001年1月由杨欣发起创建的,是长江源头第一个自然保护站。李伟他们这些热血青年,从城市逃遁到蛮荒之地,无不想使自己精神受一次洗礼。

石化集团一直在死人区里勘探石油。志愿者加入工地项目部是因为那批志愿者里只剩李伟和另一名来自浙江的25岁网站工程师清江。当地土人康巴人小布是沱河兵站推荐的向导。每当李伟看到小布鼻下又浓又弯的黑胡子与眼里发出的犀利光芒,都很想深入了解这个康巴汉子,一个陌生、遥远如可可西里的男人。他经年不洗澡,穿皮袍子,用弯牛角刀娴熟地剔着熟牛骨架。小布不多说话,他用手掌围着耳朵,亮起嗓子,忧郁、高亢、深情且略带沙哑的歌声在李伟耳边缭绕。

让我再看你一眼

蓝天白云下的家园

我就要离开你身边

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让我再说爱你

青山绿水间的家园

让我再亲亲你的脸

我要把你放在心间

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

不管分别多久,你都在我梦里

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

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再回到你身边

啊——拉索!我和你永远不分离

啊——拉索!我的可可西里我爱你

传来的音乐有如天籁,干净得像一朵雪莲。李伟静静地听着,胸膛开始一起一伏,有一股久违的激情,突然袭击了李伟。李伟不懂藏语,但他听懂了曲调,他的眼眶慢慢地湿润,终于有一滴泪啪地掉在地上。小布看到李伟腮帮子上的泪珠,愣了一下,继而鹰般的眼微微地眯起来,他笑了!歌词是小布后来用不太标准的汉语翻译给李伟听的。

“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再回到你身边,啊——拉索!我和你永远不分离……”李伟跟着哼,他高兴地跳起来!伸手往上做扣篮姿势,突然摔了一下。

“哎唷!”他的心脏抽搐,疼痛像针般扎进胸脯,他用手紧紧地摁着,此时脑子开始像有大锤在敲。该死!该死的高原反应又开始了!

李伟痛苦地蜷在地上,疼痛一波一波地打击着他的五脏六腑。没到可可西里之前,他熟悉了几个注意事项:不要过度兴奋,不要吃得太饱,不要洗头,不要盆浴,不能剧烈运动……高原上气候恶劣,阳光直射超强,李伟两天就晒成了小黑脸,而康巴汉子小布,则是黑里透红,卷曲的头发与唇上的胡须、伟岸的身体,看着像另一个世界来的男人。李伟痛苦的样子很快被小布发现了,他冲过来,摁住李伟的头,顺手掀开背囊,里面有高原药,阿斯匹林、高原安、扑热息痛等。小布把阿斯匹林塞进李伟嘴里,用背壶喂了两口水给他喝,大拇指紧紧摁着他的太阳穴。李伟的身体不再抽搐了,还好,他不算太胖,1.74个子,体重68公斤,高原反应在胖子身上明显一点。李伟平静过后,觉得人像从地狱返回一样,头上大汗淋漓。自广州一路行至大西北,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日复一日被拷打、审视、净化,但他同时发现自己的退却、懊悔、伤感。如此明显的个性之战,并非第一次集中在他身上,然每到身心有痛苦之时,分裂的理性与情感,总要在断层后找一个平衡点。他相信如果没有小布一直跟在身边,他或许早就会浪漫情绪发作,在冰山雪地里跑来跑去,然后因为高原反应而客死大山。何况来可可西里,表面上看着浪漫无比,但事事亲为,有时甚至连一壶水都烧不开,这时就会怨责自己的渺小无能,而看着眼前碧蓝如镜的天空与雪白的高山交相辉映,他的自我感觉又是良好的。端上相机拍几张照片,想着以后回去可以和碧云炫耀一番……碧云!他还会想起她,是的,那个犀利、敏感、脆弱与坚强混合的黑肤广西女子,那样地牵引着李伟的心!想到最后她说的几句歇斯底里的话,李伟都会痛苦地痉挛,再也没有比爱人的不理解与无法认同更伤心绝望的事了!

可可西里在蒙语里是“美丽的少女”之意。李伟一路行来,这少女宛若处子,坚贞、冰冷,却又孕育着无限热情,只是浮躁而虚荣的人无法很好体会这样的热情。行至某县城时,李伟觉得仿佛到了江南,水流不急、水草丰茂,听说这一带粮食的产量也高。李伟“咔嚓,咔嚓”按着相机快门。三角架背在他背上,手电筒、闹钟、衣物、太阳眼镜、雨衣等都放在一个背包里,加上睡袋与水壶,沉甸甸的,有十几公斤重。最难受的是睡觉与饮食,李伟常在半夜里因喘不上气而惊醒,他听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沉重地拍打着心脏鼓膜,“嗵,嗵,嗵”,凝重而均匀的敲击令他爱抚这接近肉体的死神。是的,来可可西里,离死亡最近,离生命最近。他明白为什么自网上报名开始,会有那么多年青不安的灵魂要到可可西里,寻找梦里的家园。

梦里的家园是真的家园吗?

人的家园,还是动物的家园?

动物的家园?要以杀戮为代价?

保护与杀戮,无非以一个生命代替另一生命的存活?

李伟不懂。他去问小布。

这样的说法,令小布跺脚,沾在脚上的积雪飞落。他装上合子烟,长长的烟雾与嘴里喷出的白雾一样浓重,甚至让你分不清哪是烟雾,哪是雪雾。

“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小布的汉语说的有点大舌头,可大致能听懂。

吃饭与睡觉,他都能让着这些在他看来娇里娇气的大城市男孩,但骨子的骄傲与不屑,却使他挺直腰杆。在荒凉的可可西里,男性的强壮与血性、枪法与拳头才是第一位的!

李伟感觉到小布的不耐烦,但他还能以长期与汉人合作得来的经验,保持着缄默与客气,已经顶不错了。李伟一路上也见到太多脸色黝黑、态度虔诚向佛的藏民,这些皮袍口都磨得血亮、腰插牛角弯刀的藏民,平静、淡然,你看不到他们皱纹里的沧桑,他们天生与荒凉合为一体。康巴人的豪情与骄傲,李伟既欣赏又不屑,这种不屑恰好在两人间起一平衡。

“你好像没娶过老婆?”李伟曾经好奇过。

小布低头看地,吸烟,沉默。

“哎,说一下嘛。”李伟推他。

也是,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不聊女人才怪。

“没啥好说的。”小布闷声闷气。

可他会唱歌,悠扬而深情,一如天籁由天地深处而来,并不动听的嗓子与奇异的歌声,属于这块神奇的土地,李伟听过。他想挖掘眼前这个外表脏兮兮的男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青山绿水间的家园……让我再亲亲你的脸……我要把你放在心间……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

像情歌,为哪个女人而写?

李伟来到可可西里,一种陌生的情感堆积在胸口,仿佛要涌往该去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什么?诗国,情歌,还是战争?

凡情欲都可以引起一切创作。李伟想。

他们都没想到,帐篷外,有一双冷峻锐利的狼的眼睛,在盯着不知名对手的栖身之地。

修恩!

他稳健地守着,看着两个男人摆弄着枪,又回到帐篷。枪!长杆,修恩认得可可西里高原上最危险的动物身上最具威胁力的武器,那是枪。血的教训,修恩与达古都知道,他们同宗弟兄与其它动物都有被这种人类武器伤害、杀死的血的经历。

没有枪,人类不过是脓包一个!修恩伸了伸脖子,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坚守,他有点焦急和疲惫。帐篷那端传来新鲜的羚羊气息,修恩毛发竖立,每个细胞都充满杀戮欲望与血腥快感!

达古一定在等她的新婚丈夫凯旋而归。

修恩仿佛看到达古孤独而坚定地趴在石洞门口守候自己的情形。

修恩幸福得一激灵,浑身打个寒战。

达古!修恩把爪子往地上摁一摁,咯吱咯吱地磨牙,饿,冷,愤怒,牵挂。修恩心志已定,成与不成,都将在今夜一搏!

他是个好战士,达古的好丈夫,可可西里高原孤独的狼。他经历过生与死,他打过真正的仗,以命相搏,最后取得胜利。现在,他想与达古留下来,确实会好好留下来,他有坚强的意志力,在抉择关头,会变得更执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李伟与小布,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还没完成,没料到紧接下来,还有一场与可可西里狼修恩的战役。

他们是被羚羊惊慌恐惧的叫声惊醒的!

对天敌的敏感程度,羚羊即使在十里开外也敏锐无比。更不消说是百来步远。在空气里传来的狼的气息中,小羚羊害怕得几乎疯狂,它用头拼命地撞帐篷,妄图挣开拴它的绳索。

羚羊本能地要狂奔,它的祖先就这么教导它的!狼是天敌,速度是摆脱天敌的唯一良方,羚羊一生下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还会一代代传下去。

羚羊的狂躁惊动了小布与李伟。整个基地只剩他们俩,其余的人都随车去兵站拉水了,据说要两天,可现在还没回来。

小布眼神沉了下来,李伟觉得他仿佛快要和他翻脸,又看到他紧紧抓着猎枪。

“发生什么事?”李伟惊疑地问。

小布瞪着帐篷门口,用红布小心地擦拭着枪身,他把子弹一颗一颗地填进枪膛。

“有——狼——”小布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李伟感觉自己手臂的汗毛“唰”地竖起,一股凉意从头顶伸到脚底。

他从没见小布如临大敌的模样。

“狼在哪?”李伟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问。

“嘘……”小布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李伟不要出声。

他平端着枪,猛地拉开帐篷门帘。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赫然在十步开外!

一只高大,身形似狗的凶猛活物,站在雪地上,月光反射着黑色影子,毛茸茸的大尾巴垂在雪地上!

狼!

李伟仿佛看到传说中最凶狠的动物——狼瞬间要扑上自己的样子。

“啊……”

李伟腿一软,听到自己的心脏又像高原反应那样剧烈地跳起来。“嗵!嗵!嗵!”

小布把李伟往身后一拉。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巨响过后,雪地上只剩一堆扒乱的雪团。子弹打在远处壁上,大块的冰屑落在地上。

一道黑影唰地从面前拉向远处,子弹落空了。

静静的空地,两个男人傻傻地站着。他们面面相觑。

狼呢?

狼是今天的噩梦。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小布头皮发麻,在他十几年的佩枪生涯里,从没遇上过十步路打不中的事情。

此狼的强壮、机警、敏捷,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公狼修恩,是康巴人小布的噩梦。

(节选自温雅《可可西里·狼》 中山大学出版社2005年5月出版)

编辑信箱 ] [ 打印文章 ] [   ] [ 关闭窗口 ]
国内新闻24小时排行
国际新闻24小时排行
关于我们 | 法律顾问:北京岳成律师事务所 | 刊登广告 | 联系方式 | 本站地图
版权所有 中国互联网新闻中心 电子邮件: webmaster@china.org.cn 电话: 86-10-68326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