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的市中心，大约自巴黎圣母院起直到新桥这其间大约一公里的沿河两岸的人行道上，旧书摊一个连着一个，恰似两条长龙，蜿蜒在塞纳河畔。

    旧书摊的模样实在又小又简陋，而且可以说简陋到了寒伧的地步，因为它们只不过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暗绿色的铁皮匣子。每天上午大约１０点左右，铁皮匣子的主人们迈着潇洒的步子来到这里，掏出钥匙把它们一一打开，书摊便算是“开始营业”了。黄昏之后，夜色渐浓时，主人们又把摊开的书籍收拢起来，在铁皮匣子里一一码好，然后关上门，再加上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将军”把门，便可扬长而去。

    旧书摊可谓“源远流长”，至少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就我所知，很少有人到了巴黎而不去逛逛塞纳河边的旧书摊的。

    巴黎人喜爱读书，勤于读书，只要看一看乘坐地铁的上班族便立即可以明白。巴黎的地铁，上下班的高峰时刻十分拥挤，不仅座位上全都坐满了乘客，连通道里也挤得水泄不通。然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手捧一卷书或者一本杂志专心致志阅读的人仍然不少。他们读书的范围似乎相当广泛，其中有刊物上的游戏文字或消闲文章。不过，更多的人读的却是大部头的作品。

    我在来到法国之前，不知为什么头脑中有种莫名其妙的看法，总以为在当代法国人的眼中，古典作家的文学作品已经不再有什么市场。其实事实远非如此，我在地铁车厢里常常看到坐在我身边的法国人津津有味地阅读司汤达、巴尔扎克、莫泊桑或梅里美的小说，有好几次我甚至还看到有人在阅读莫里哀和拉辛的剧作，心中不免感到大为惊异。不过，最使我感到惊奇，而且带着几分喜悦的，却是那一年冬天里的一次奇遇。记得那是一个大雪天，我乘坐地铁回家，车厢里的乘客挤得满满的，我有幸找到一个座位，坐在那里沉浸在漫天的遐想中。不想这时，身边的一位中年妇女轻轻地对我说：“先生！”

    我迟疑了一下，立即发觉她是有什么麻烦事想问我，于是我转过头去，就在这一刹那间，我意外地发现这位法国妇女的手中捧着一本中文书。

    “先生！”她又说话了，“请问，茴香豆是什么东西？”

    我不禁大吃一惊，因为“茴香豆”这三个字她分明是用中文说出的，虽然发音并不地道，但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而且不知为什么，我一下子便联想到了鲁迅先生。

    于是我转过头去，果然！她手里捧着的正是一本《鲁迅选集》，她正在阅读的是我早在中学时代便学过的那篇文章：《孔乙己》。我只好带着几分惭愧告诉她，我既没有见过茴香豆，更没有吃过茴香豆，因此很难对她说明白这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不过，在鲁迅先生的这篇文章里，茴香豆也就只是一碟好像花生米那样的下酒菜的东西而已。

    我的回答几乎不着边际，可是她却如获至宝似地连连致谢，随即又全神贯注地沉浸在阅读之中。

    巴黎人爱读书，巴黎这座文化之都也的确为它的市民提供了充分的读书场地和读书手段，仅图书馆就多得难以计数，其中最大、最著名的是国立法兰西图书馆。

    法兰西图书馆建立于１５３７年，至今已有４６０多年的历史，它目前的藏书多达１２００万册，另外还有近２００万卷的各种期刊合订本和其他文物收藏，与美国国会图书馆和大英帝国图书馆并列为世界三大图书馆。我到巴黎之后的最初几年里曾多次去过这座图书馆，那时它坐落在巴黎市中心王宫花园后面的贝蒂尚大街的一侧。那是一座庞大的年代颇为久远的楼房，不知底细的人往往会把它当作一座古堡或宫殿。那时候，这座图书馆的书库足足有１１层楼，其书架的总长度可达７０多公里，但是尽管如此，它的藏书空间依然远远不够用，仍有大约４００多万册图书因无处存放而散落在各处的尘埃里。鉴于此，法国政府决定兴建新的法兰西图书馆。经过多年的努力，新图书馆已经于９０年代中期落成。这座新图书馆位于巴黎市东南一隅的塞纳河畔，由４幢独立的大楼组成，每一幢大楼的形状都酷似一本打开的书，４幢大厦两两相对而立，４本打开的“书”恰恰合为一个整体。

    法兰西图书馆的确是读书人理想的圣地，不过我常常不无遗憾地觉得，这座图书馆的一套管理程序实在太复杂，它的那一套借阅手续也实在太麻烦了。巴黎市区还有好几家大型的国立图书馆，其借阅书籍的手续似乎要便捷得多，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喜欢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里的图书馆，那里的图书乃至音像资料全部开架陈列，任凭读者自取。在蓬皮杜中心的图书馆里可以读到法国各家出版社出版的最新图书，这是其他图书馆难以比拟的“优惠”，因为各出版社的新书问世之后，都要送一批到这里开架陈列，为期一年。

    巴黎市共有２０个行政区，每个区都有公共图书馆，而且不止一家。

    在巴黎市府属下的公共图书馆里借阅图书，手续可以说方便到了极点，只要出示在法国的居住证明，哪怕只是一张临时性的居住证明，就可以在其中的任何一家图书馆中办理一张借书卡，借书卡一年有效，到期之后自然可以延续。凭着这张借书卡，可以一次借阅５本书、１０本杂志以及其他音像制品。请注意，这只是在一家图书馆内借阅的书刊，如果有的读者还不满足的话，那么不妨多跑点路，到附近的另一家图书馆里还可以再借到同样数量的读物，只要你有精力、有时间消化掉这些书，跑十几家图书馆也可以，因为这张借书卡在巴黎市府属下的所有图书馆内都是通用的。

    在巴黎生活的这些年间，我还很喜欢逛巴黎的书店，倒不一定是为了买书，更重要的是想领略一下书店里的那种情调和气氛。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更喜欢那些堂面往往仅有一两间的小书店，这样的书店格调相当雅致，气氛也显得更加安详而又温馨，店主的脸上永远堆满了笑容，不厌其烦地为你寻找你需要的书籍。这一类小书店在巴黎各个街区几乎都可以见到，尤其使我感到高兴的是，有些书店还辟咖啡座，前来书店的顾客如果不打算买书，也可以从书架上抽取自己钟爱的书，到邻近的咖啡座上要一杯咖啡，安安静静地阅读。

    （摘自《世界之窗》２００１年第３期王聿蔚文）

    《作家文摘》2001.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