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历史家，总是撇不干净与小说家之间的关系。从最初的《左传》《史记》开始，近乎杜撰的细节就成了历史书写者案头的重要玩器。班固也说“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将小说与史部连到了一起。他所著录的小说家中，更有一种径名为“青史子”。这么一来，史家就是小说家的结论，看上去更是板上钉钉了。

细节让历史书写者们面临野史的斥责。

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随笔是对历史的一种反动。它们从材料中锱铢积累起有趣的细节，并敷衍成篇，讲述一些摔倒在门槛上的历史真实或者丢在垃圾堆上的常识。比如张鸣的随笔集《历史的坏脾气》。

这本书的副题叫“晚近中国的另类观察”。晚近是事实，另类却不一定。书中的数十篇文章，谈的大抵是“同光中兴”到1930年前后这几十年的事情。这段时间正当乱世，英雄枭雄应运应劫。各地的名士骚人也附着大人物的马尾巴，写出了一大堆野史笔记，诸如《洪宪惨史》《睇向斋谈往》《上海磷爪》辈。张鸣这本随笔集用的材料，很多都出自这些笔记。或许只有那些熟悉了“阶级斗争”历史主线的人，才会认为这些内容另类。因为其中不乏对军阀的讴歌，对乱局的辩解。但这却为我们勾画了一个更为真实深入的时代镜像。

张鸣对废除科举之前，农村私塾所教授内容与农村生活关系的探讨很有意思。他的关注点并没有放在一般士子的上升通道，或传统道德的教化上。通过对湖南平江私塾的探访，考察私塾的礼仪活动教育对传统农村秩序的维系功能。科举被废，私塾也消失了，随之瓦解的是中国的下层结构，农村乱局由此一发不可收拾。更有意思的是张鸣对民国初年政治活动与“花业”关系的探究。在北方，安福系的总长们一边摸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妓女一边商讨公务；而在南方，知识分子们则用一人一票、公开竞选的方式，选举出了自己的“花国大总统”、副总统、总理和督军。后一种方式可以被视作对逼选总统、贿选丑闻的讽刺。可与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超级女声之争”比照来看，也是一样的微言大义。

也许是受了新中国早期散文中某些陋习的影响。张鸣总是喜欢在文章的结尾做借古说今的总结状，有的时候不免入了“主题升华”的窠臼。此外在早期笔记中，对掌故的描绘只是短小的一阕，常常有头而无尾。张鸣的随笔因袭了这一问题。他谈“和尚将军”唐生智以佛治军，为了与湖南的另一个军阀赵恒惕争斗，给所有士兵受戒，并强调忠义是最高佛法。这一段铺陈倒是很有趣。但落实到受戒后士兵的战斗情况，却是一笔带过。只能叹息“公小人也，为德不卒”了。（徐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