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读者恐怕不知道《秋海棠》，因为从1982年它最近一次出版以来，这本“鸳鸯蝴蝶派”最后的名著已经被埋没了20多年。《秋海棠》初版于1942年，在“孤岛”时期的上海迅速成了超越《啼笑因缘》的畅销书。一方面，作品中小人物的苦难和飘零感动了正处在日寇占领下压抑的人们，另一方面，秋海棠这个人物不畏强暴，坚韧抗争的精神又鼓舞了铁蹄下悲愤的人民。这正是《秋海棠》与其他鸳鸯蝴蝶派小说沉湎于儿女情长的区别之处。

刚刚重读了新版的《秋海棠》，依然是感动得几次落下泪来。明知是个“故事”，且这“故事”已经产生了60多年，但在阅读时还是禁不住随着情节的发展而揪心，跟着人物的命运而唏嘘，一点没有时空疏离的感觉；小说其实非常“戏剧化”，有很多的巧合以及作家的匠心甚至刻意的设置和安排，但它绝对真实可信。作家完全抓住了读者的心理，或者说它迎合了读者的某种体验痛苦和感同身受的愿望，甚至它在取得你的眼泪的同时，让当今幸福中的我们感到无地自容。小说很多地方都是事先交代了真相，然后再将故事娓娓道来，让人在预知的前提下，体验人物的悲欢离合。这种巴尔扎克式的全知全能的叙事方法，一直被许多当代作家当作老古董而批判和唾弃。我倒觉得这种写法极其需要功力和写作者的诚实，就像打牌时，先亮出底牌，如果写不好不光会吃力不讨好，还有把本钱全部输光的危险。这大概也是小说具有持久魅力的原由，所以当时正红透上海滩的张爱玲也不得不感叹:“《秋海棠》的成功，至少是有些道理的。”(见《诗与胡说》)

《秋海棠》写的是军阀时期，一个唱旦角的京剧艺人秋海棠与一个被军阀侮辱的姑娘罗湘绮的恋爱故事。后来秋海棠的面容被毁，他不得不放弃爱情和艺术，带着女儿避难到乡下。在10多年的岁月里。父女俩相依为命，经历了种种歧视和凌辱，后来三人终于团聚，可秋海棠已撒手人寰……

从内容上看，《秋海棠》与《啼笑因缘》有不少相似之处，同样是姨太太的情感故事，同样是揭露军阀的残暴，但是在表现爱情上却有不同的角度。《啼笑因缘》中主人公爱情的分离是由于军阀的蛮横无理和小市民的患得患失的思想，而《秋海棠》中罗湘绮与秋海棠的相爱和同居表面上是不合法的，因为她是被军阀骗婚的有夫之妇，但是两人的感情已经完全超越了法律，超越了欲望，达到了爱的最高最纯洁的境界。小说将男女之间的情感分成“爱”和“欲”两个层面，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数不尽的痴男怨女，甘心为着另一个人，忍受一切的痛苦，甚至抑郁憔悴而死，粉身碎骨而死，断头沥血而亡……这可不是仅仅利害或肉欲的追求所能促成的吧？其间显然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伟大力量的，那是什么？除了爱，世界上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产生这样的魔力了！”爱是《秋海棠》唯一的支点，也是支撑小说中人物在屈辱中活下去的所有力量的源泉。它看似虚无缥缈、不可思议，却又实实在在，充满人性。也许人只有一切身外之物都慢慢剥离和失去，原本抽象的爱才能真正显露，并且越发地扎实和真实。这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中，显得尤为可贵甚至难以置信。

说来说去，《秋海棠》终究是本通俗的言情小说，但是它承载了我们当代很多严肃小说所没有的思考，这也许是它最终没有像很多所谓严肃小说那样被读者彻底遗忘的原因吧。 兴安(文学批评家)

《秋海棠》，秦瘦鸥著，云南人民出版社2005年9月版，2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