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月光可以溶进生命里。

去西塘古镇之前，正值我情绪最低落时，母亲坚持要陪我，说是担心我的身体，似乎没觉得母女结伴出游是多么不合时尚。江南水乡，尽是些这样的名字，西塘、周庄、乌镇、兰溪、青浦……湿漉漉地透着水气，像刚刚完成的淡色水墨画。到西塘那天，还下着细雨，烟一样地笼着，潮潮的怅惘在心里升起来。我一路沉默，想我不但选错了出游的同伴，也选错了散心的地方。

幸好傍晚停了雨，到晚上，便只有微云，月亮出来了，并不特别亮，像经了些年岁的银。那些明清时代的白墙墨顶，收了水气，多了清凉的光泽，像是被月亮晾晒出来的。仍有夜雾晕染，把白天水墨画的颜色涂得更浓重，廊棚显得更苍老，弄堂显得更幽深，人走着，就走进了久远的历史。这是属于一个人的地方，眼里不是雨的迷离，就是月的朦胧，你可以想念，也可以忘却。母亲和我是两个人，但我们几乎都不说话，气氛很适宜。

月色下，水道上还有船只往来，运送着有情调游玩的游客，没有大声讲话的人，谁都不忍破坏这片宁静。我们也上了一只船，船儿划破静谧的水面，整条河荡起无数碎银。侧身穿过石皮弄，地上铺满薄如皮肤的石块，母亲动了童心，拉着我好玩似的数一数，果真像当地人说，216块。狭窄而悠长的石皮弄，陌生而又亲切，虽没来过，却像是在梦里走过。前面是一线天，月光漏过来像一撇秀气而清冷的眉。没有寂寞的感觉，因为有两个人，又有一地亮得恰到好处的月光陪着。慢慢踱过去，后面似乎传来自己的脚步声。

石皮弄底下的静怡轩风格很好，可是住宿很贵，尤其那间古代小姐住过的闺房——即使这样，还要早早提前预订。我们只参观了一间普通房，房间里推窗即见石皮弄，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但似乎意境更好，因为小雨换成了柔月。这时服务员很适宜地把灯灭了，静谧中听母亲低叹了一句：“你看你看，这月亮啊……”是的，月色像软软的缎子铺在窗前，还泻了一地。又听服务员说小姐闺房里的床是带罗帐的雕花大床，大桌小几，砌花栏杆，窗台上的幽兰沁吐芳香。还听说，夜半时小姐的香魂会归来看看。这下明白服务员灭灯的真正用意了，想增加点恐怖气氛，奇怪的是我没有恐怖，只感到一点神秘的香艳，也许因为母亲，只要她站在我旁边，一切就都染上了家常的味道；加上月光是温软的，出没于凄冷之夜的荒村野鬼是不会来的。

古屋顶上长着尺高的草儿，沐浴着月光，也许还附着以前的宅主的灵魂，一切都安静祥和。和母亲在西塘呆了两天，心情十分地宁静，没有了来时的灰色，也不是阳光灿烂，这感觉其实很舒服，像有一片月色染在心里。

想想西塘的月亮，它是什么形状我都没有印象了，想想母亲，除了那一句“你看你看，这月亮啊”，她一路陪我说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我记忆中的西塘，月色融化得无处不在。母亲如此月，默默地走在我身边，我总能感受到她散发的淡淡的光辉。

《潇湘晨报》 2004年06月29日